那道裂縫,並非由外力撕開,更像是這片天穹自己不堪重負,從內裡崩裂。
沒有雷鳴,沒有風嘯,甚至連一絲法則破碎的哀鳴也無。
它就那般悄無聲息地,自三千世界所有生靈的頭頂,張開了一道口子。
凡塵俗世裡,一位正在城頭擔水上行的老卒,肩頭一沉,扁擔落地,瓦罐碎了一地。他渾濁的老眼愣愣地望著天上那道貫穿了東西的漆黑傷疤,嘴巴張了張,想說句“天塌了”,卻只剩下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深山古剎中,一位即將坐化的高僧,拈花的手指僵在半空,那張枯槁的臉上,無悲無喜的禪意被一種源自生命最本初的恐懼所取代。他身後的金身佛陀,竟是無聲無息地,裂開了一道與天上如出一轍的縫隙。
仙門洞府內,兩位為了一株仙草爭得面紅耳赤的道人,驟然止住了爭吵。他們手中的拂塵與寶劍齊齊落地,兩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份足以將千年道行化為烏有的驚駭。
整個三千世界,在這一刻,靜得可怕。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生靈的喉嚨。
緊接著,自那漆黑的裂縫深處,有光亮起。
那並非日月之光,亦非星辰之輝。
那是一隻眼睛。
一隻由億萬條璀璨星河匯聚而成的漠然巨眼,自那無盡的黑暗之中,緩緩睜開。
它的瞳孔,是一片正在緩緩旋轉的、由無數死寂星辰組成的墓場。它的虹膜,是無數初生與凋亡的星雲,色彩瑰麗,卻冰冷得不帶半分情感。
太大,太冷。
它只是存在,便讓這三千世界的一切,都顯得渺小如塵埃。
神霄道宮。
那座關押著帝天雪的宮殿之內,剛剛跪地痛哭的元龍,那份被強行催生出的磅礴父愛,在那隻巨眼睜開的瞬間,被凍結成了萬載玄冰。他痴痴地抬起頭,透過殿宇的穹頂,望向那片變了顏色的天空,整個人如遭雷擊,先前心中那點父女情長、陰謀算計,在這一刻,都成了天大的笑話。
黃泉界。
剛剛接下輪迴碑碎片的六位鬼王,尚未來得及體會那份精進的喜悅,便齊齊色變。他們感受到了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意志。那是他們曾經想要擺脫,卻又不得不臣服的“規矩”本身。只是這一次,這份規矩,帶上了前所未有的、足以將整個黃泉界都徹底抹去的怒火。
五王不約而同地看向冰魄鬼王,眼中滿是驚懼。他們終於明白,先前那個外來者所做的一切,究竟觸動了何等禁忌。
九天之上,雲海翻湧的宮闕之中。
那位姬氏財團的老人,再無半分從容。他整個人五體投地,匍匐在地,蒼老的身軀抖如篩糠。他不敢抬頭去看那隻眼睛,因為他比世間任何人都清楚,那隻眼睛背後,是何等偉大的存在。他侍奉了萬年的主人,那個制定了三千世界所有“古老盟約”的無上至尊,真的動怒了。
“異數……異數……”老人嘴唇哆嗦,喃喃自語,“輪迴……是主人最後的底線……誰碰,誰死……”
巨眼的目光,跨越了無盡的空間,無視了所有的世界壁壘,最終,精準無比地,落在了魔界,落在了那一線天的洞府之前。
落在了方寒的身上。
嗡!
方寒只覺得自己的神魂,被一座由整個宇宙星海構成的山嶽,狠狠壓住。
那並非力量的碾壓,而是一種位階上的絕對俯視。
彷彿他是一張畫紙上的人,而那隻眼睛,便是持筆的畫師。畫師不悅,只需輕輕一抹,他便會連同他存在過的一切痕跡,都從這張畫紙上徹底消失。
他識海之中,那沉寂已久的系統警報,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淒厲到幾乎要撕裂他神魂的尖嘯。
【警告!警告!偵測到超規格存在!該存在與‘無上至尊’有關!】
【宿主!您已嚴重觸犯未知禁忌!已非捅破天,而是試圖換天!】
那道不帶任何感情的意志,再度於他的神魂之中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用萬古玄冰雕琢而成的墓碑,沉重,冰冷,不容違逆。
“新的輪迴執掌者……異數……”
“你,破壞了‘古老盟約’……”
“必須……抹除!”
方寒心中,那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幾乎要將他的道心都給撐爆。
他終於明白。
所謂的“迷離天”,不過是那位無上至尊為那些失了銳氣的修士,隨手搭建的一座華美牢籠。
所謂的黃泉六王,不過是那位至尊圈養的、負責看守輪迴之門的幾條惡犬。
而他,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後來者,在剛剛窺得一絲輪迴門徑之後,竟是狂妄到想要去修補那扇門,甚至想要成為門的新主人。
他動的,是這三千世界真正的根基。
是那位無上至尊,不容許任何生靈染指的蛋糕。
方寒緩緩抬起頭,迎向了那隻漠然的巨眼。
他沒有恐懼,沒有求饒。
在那足以讓永恆至尊都心神崩潰的無上威壓之下,他的臉上,竟是緩緩地,扯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帶著幾分自嘲,幾分無奈,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之後,油然而生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滔天戰意。
他,方寒,修道千年,一路行來,何曾低過頭?
向天地低頭?
天若不公,便換了這天!
“想抹除我?”
他沒有出聲,但這道念頭,卻如同一柄燒紅的利劍,逆著那股威壓,狠狠地刺了回去。
“你,也配?”
彷彿是感受到了這隻螻蟻的挑釁。
那隻由億萬星河組成的巨眼之中,那片由無數死寂星辰組成的瞳孔,開始緩緩轉動。
一縷光,自那瞳孔的最深處,開始凝聚。
那不是能量,不是法則,而是純粹的、不講任何道理的“終結”。
是“無”的意志。
光芒所向,便是虛無。
整個三千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萬物屏息,靜待那一場註定了結局的……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