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柄飲過無數神魔之血的血色巨斧，已凝於修羅戰王身後，斧刃之上，屍山血海的異象幾欲化為真實，傾軋而出。

可它終究未能劈下。

修羅戰王那魁梧如山嶽的身軀，在那一瞥之下，竟是肉眼可見地僵住。他並非看到了什麼毀天滅地的神通，也不是感受到了何等鋒銳無匹的殺機。他只是，看到了一條路。一條他自己接下來唯一的路。

那一斧劈出，他身後那片屍山血海便會成為他自己的歸宿。那柄巨斧會先於敵人之前，將他自己的不朽戰魂斬成齏粉。而後，魂飛，魄散，在那無盡輪轉之中，再無修羅。

這並非推演，更非幻境。

而是一種……宣告。

是更高處的生靈，提筆落墨，寫下了他的結局。他若敢逆，結局便是唯一的註腳。

豆大的汗珠，自修羅戰王那粗獷的額角滲出，順著他滿是傷疤的臉頰滑落，滴在他赤裸的胸膛之上，竟是激起了一縷微不可察的白煙。他那隻握著戰斧虛影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這一生，戰天，戰地，戰鬼，戰魔，從未有過一個“怕”字。

可今日，他怕了。

其餘四王，天魔欲後那勾魂奪魄的媚笑僵在了唇邊，森羅書君那萬年不變的古板面容上，第一次浮現出名為“驚疑”的神色。他們雖未如修羅戰王一般直面那一眼，卻也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氣機。

那是命運。

一種可以被書寫，被執掌的命運。

方寒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的萬千生滅景象已然斂去，重歸深邃與平靜。

那糾纏他許久的“病劫”，在方-寒明悟輪迴真諦的一剎那，便如晨霧遇驕陽，煙消雲散。那些深入骨髓的病痛，那些折磨神魂的頑疾，本就是芸芸眾生在輪迴之中掙扎的苦難縮影。他既已窺得輪迴門徑，又怎會再為這輪迴之苦所困？

他體內的十萬魂力，此刻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不再是純粹用以爭鬥廝殺的能量，而是沉澱，昇華，化作了一種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權柄”。

一道唯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在識海之中接連響起。

【恭喜宿主，您已領悟部分輪迴法則，獲得領域：小輪迴。】

【領域：小輪迴——可觀生靈三世命運絲線，可於一念之間，小範圍執掌枯榮生死。免疫世間絕大多數精神侵擾與因果咒殺之術。】

方寒沒有理會那冰冷的提示音，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噤若寒蟬的五王，最後落在那面色煞白，修為暴跌的冰魄鬼王身上。

他開口，聲音平淡，卻彷彿是這片天地間唯一的道理，不容置疑，不容反駁。

“輪迴碑，不屬於黃泉，它亦不屬於你們。”

“它屬於眾生。”

“你們……充當看守的時代，該結束了。”

此言一出，五王神色各異。天魔欲後眼波流轉，似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身旁那森羅書君一個眼神制止。

他們以為，這位外來的至尊，是要奪走輪迴碑，獨佔這份天大的機緣。

然而，方寒只是伸出手，輕輕按在了那座古老的石碑之上。

他沒有索取，亦沒有奪走。

他的指尖，流淌出一種五王從未見過的玄奧法則，那法則如水，溫柔地滲入碑體之內。冰魄鬼王萬年來留在碑體核心處，那些充滿了私心與野望的烙印，在這股力量的沖刷之下，如同墨跡入水，被悄然抹除，洗滌得乾乾淨淨。

整座輪迴碑，發出一聲彷彿來自太古洪荒的輕鳴。

碑身之上，那灰白之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如玉，卻又深邃如星空的混沌光澤。其上流轉的符文，比先前更加靈動，更加圓滿。

做完這一切，方寒收回手。

隨即，在五王驚駭欲絕的目光之中，他並指如刀，對著那座剛剛被重鑄，氣息比先前強橫了不知多少倍的輪迴碑，輕輕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法則破碎的哀鳴。

那座萬古不朽的石碑，竟是順著他指尖劃過的軌跡，無聲無息地，一分為六。

六塊大小均等，氣息圓融的碎片，自空中懸浮，而後像是倦鳥歸巢，緩緩飄向六位鬼王。

“繼續你們的職責。”

方寒的聲音再度響起，淡漠依舊。

“但要記住，從今往後，誰，才是輪迴真正的主人。”

修羅戰王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那枚飛向自己的碎片。碎片入手，他渾身一震。那其中蘊含的輪迴法則，比他先前執掌的那一塊，要純粹、浩瀚十倍不止！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只要將其煉化，自己那停滯了數萬年的修為，竟是有了再度精進的可能。

這哪裡是懲罰？

這分明是天大的恩賜！

他再看向方寒，那眼神之中，已再無半分戰意，只剩下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敬畏。

其餘四王，亦是如此。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與臣服。他們沉默著，躬身，接過了那份象徵著權柄，也象徵著枷鎖的碎片。

這一手，恩威並施。

既是敲打，也是施捨。

徹底將他們那身為一方霸主的最後一點傲氣，碾得粉碎。

方寒做完這一切，便再也沒看他們一眼。彷彿只是隨手拂去了衣角的幾粒塵埃。

他轉過身，走向那早已僵在原地，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切，幾乎連魂魄都要凝固的擺渡人。

看著她那斗笠之下，寫滿了呆滯與不可思議的模樣，方寒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那笑容溫和，驅散了此地所有的肅殺與冰冷。

“走吧。”

“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