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多爾帶著赫因坐電梯上了一座大廈的頂端。
這裡是一家餐廳的空中花園,罩著球形的玻璃,可以抵擋冷風,也可以賞景。
冬天本應該沒有什麼花,可是能上這裡來的客人身份都非富即貴,餐廳便也花了心思,各處都佈置上了紅色的梅花。
這種天氣,被梅花簇擁著,倒有種“不必踏雪尋,身在梅花中”的意趣。
希多爾見他看得高興,雖知道赫因不餓,但還是點了一塊紅絲絨蛋糕給他。
蛋糕做成一個心形,大小就只有幾口的量,比起蛋糕,更像是一塊小點心。
赫因嚐了一口,綿密清甜的味道便在口腔蔓延開來。
外面的雪果然沒一會兒就落得更大了,但是這麼大的雪也是寂靜無聲的。
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外面坐了一會兒,赫因開始喝手上溫度不再燙口的熱紅酒。
煮過的紅酒揮發了酒氣,喝上去本來應該發酸,可是裡面放了水果和肉桂,便是馥郁香甜的,和熱紅酒搭配起來有種難言的和諧。
外面的雪還在落著,空中花園的溫度卻高,赫因吃完蛋糕、喝完熱紅酒,身上就熱乎起來了。
脫個外套的功夫,外邊的建築物上覆蓋的雪便又添了一層,整個世界看著都是可愛又精緻的。
也許是因為一起長大的原因,就這麼面對面坐著,赫因也感覺不到一絲的尷尬。
於是無聊便和外面的雪一樣悄無聲息地落在赫因的心頭,他思索著如何開啟話茬,同時目光落在對面的男人身上,有些專注。
他難得產生了一點好奇——關於他們之間的一些……
希多爾早就脫了外衣,裡面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手工襯衫,但是因為是和赫因一起出來,所以也沒有配領帶,只是可能空中花園的溫度對他來說太高了,袖子也折了上去,露出了肌肉線條利落的小臂。
希多爾是沒有太誇張的肌肉的,但是力量卻很強,赫因見過希多爾拉弓,他都抬不起來一丁點的弓,後者卻能輕輕鬆鬆拉個滿弦,甚至能一下子射中獵物的眼睛而不損壞皮毛。
這麼一看,便覺得希多爾整個人像是一柄入鞘的鋒刃——即使入了鞘,也能看出刃的鋒利。
赫因看著,一時間有些入神,腦中開啟揣摩希多爾和以前的差別,一點點地尋、慢條斯理地搜。
“在想什麼?”對面卻忽然出聲問道。
原本希多爾怕赫因不自在,眼睛是一直落在外面的雪景上的,但是赫因的視線太過專注,他沒辦法不注意。
順著赫因的視線,將目光確定在自己的小臂上,希多爾忽地輕輕笑了兩聲。
赫因被他問得回了神,又聽他笑,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羞赧的紅就蔓延上臉頰。
他知道希多爾可能誤會了什麼,可是似乎開口解釋就有了坐實的嫌疑,便只能輕咳一聲,如實道:“沒什麼……希多爾,我在想你身上的變化。”
“如果是從前的我,看到我如今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承認我和他是一個人,”希多爾叫了一壺茶,慢條斯理地拎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我的一切變化都是你的功勞,赫因,哪怕是此時此刻,我正在喝茶,也是被你帶起來的。”
華國有著太悠久的歷史,飲食文化也是、衣服首飾也是,都有太多可嘗試的了,赫因也喜歡這些古舊又有韻味的東西,英靈殿裡甚至有幾間專門佈置成了華國古時的樣式。
希多爾記得裡頭有張木床是七進八額的,一張床就是一個房間,雕工細緻,堪稱鬼斧神工。
作為赫因的伴侶,華國也成了希多爾的第二故鄉。
“有些東西是一下子改變的,有些東西卻得一點點積累起來,”希多爾執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動作間是昂藏的優雅落拓,“赫因,如果你要細想我身上的變化,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想不完的,就這麼短短的一年也是如此。”
赫因一怔。
希多爾卻在這時候放下茶杯,唇角帶上一抹笑意:“但是我很高興,赫因。”
“你對我是有想要了解的慾望的。”希多爾看著赫因的目光專注而熱烈。
對一個人有好奇心、有探究慾望,即是在意的開始。
“我……”赫因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他有些無措地收聲。
“不用說什麼,赫因,慢慢來,”希多爾給赫因倒了一杯茶,而後道,“靜下心來,你有足足一年的時間去思考、去揣摩自己的心思。”
“不過也不用為難自己,你才十七歲呢,在這裡,十七歲甚至沒有成年,”希多爾看到赫因有些怔愣的表情,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養好身體最重要。”
“……嗯。”赫因接過茶,學著希多爾的樣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入口先是淡淡的嫩葉香氣,明明現在是冬天,這個味道卻像是春天才有的,嫩生生、清泠泠。
明明味道那麼淡,卻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赫因喜歡這個味道。
“喜歡的話,回頭我給你帶回去一些,”希多爾道,“別的東西也是,只是自己花用的話是能帶夠的。”
“謝謝。”赫因輕聲道。
“你我之間完全不必說這個。”希多爾望著外面的雪問道,“還看嗎?”
赫因搖了搖頭:“已經很晚了。”
出來這麼一趟,熱紅酒喝了、蛋糕吃了,還喝了茶、看了雪,周圍的梅花也美豔芬芳,赫因已經很高興了。
這麼晚了,不能再往下逛了,應該要睡覺了。
雖然此刻外面的人一點不見少,燈火也十分明亮,但睏意已經漫上來,赫因已經沒有精力了。
“好,那就回去。”看出赫因困了,希多爾便拉著他往電梯的方向去,“現在下樓,司機已經在地下停車場等我們了,這麼困了,還能自己走嗎?”
希多爾看到赫因已經呵欠連天了,便伸手阻止了赫因揉眼睛的動作:“不要揉眼睛,我們很快就到車上了,去車上睡。”
赫因半垂著眼睛點點頭,因為困頓反應有些慢,看上去乖得不行。
希多爾早有預料,叫司機開來的是保姆車,加長了,還放了床,有枕頭被子。
將赫因安置妥帖,希多爾坐在一邊捋好赫因的頭髮:“放心睡,到家了我叫你。”
“嗯。”赫因便點點頭,很快睡了過去。
司機在希多爾的示意下放慢了速度,一直開回到英靈殿,足足多用了二十分鐘。
希多爾如約叫醒了赫因,提醒後者去洗漱還有衣服。
這時候就顯出有些不方便了,如果是已經成為自己的伴侶的赫因,希多爾會直接幫他把衣服換了,然後給他刷牙洗臉,都不用直接叫醒赫因,後者會迷迷糊糊地聽著他的指令張嘴和吐掉漱口的水。
可是十七歲的赫因就不能這麼對待了,看著赫因睡眼惺忪地去洗漱,希多爾覺得好笑又心疼。
好在赫因自己也困,很快完成了洗漱和換衣服,然後躺進了被窩。
“明天不用早起,多睡一會兒。”希多爾輕聲叮囑完,只給赫因開啟了一盞小小的、散著暖黃色光的床頭燈便退出了房間。
“先生,這是決議出來的小先生的食譜,”管家女士將平板遞給了剛從赫因房間出來的希多爾,“您看一下有什麼需要改動的地方嗎?”
希多爾接過平板,看著足足三十頁的PPT,微微挑眉,隨後一邊坐電梯下樓一邊一頁一頁翻過去認真看,坐到樓下大廳的沙發上的時候才微微點頭:“可以,叫醫生和營養師一個月過來一次,視情況調整。”
“好的先生。”管家女士接過平板,利落地下去辦了。
赫因確實中午才醒來,前一晚睡得太晚了,以至於起床的時候都快到午餐的點了。
不好,要養身體,早餐錯過了!
赫因想起這一茬,心裡有點不妙地想——錯過一頓,不會要自己補回來的吧?
洗漱完,在架子上取了放好的衣物穿好,赫因發現架子上還有一個小發扣,正是希多爾和他說過的掉落進落葉堆裡的那隻。
耳根微紅,但也沒有別的,赫因編好頭髮扣上,便開門出去。
“上午好。”希多爾坐在這層中央的一組沙發的一角,他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小碗燕麥。
“我想錯過了早餐,又不到午餐的點,至少吃點?”
赫因鬆了口氣,點點頭,過去乖乖地把燕麥喝完了。
赫因知道自己身體算不上好,希多爾要給他調養身體,少不得盯著他吃飯,一方面是不想辜負希多爾的好意,一方面,不知道為什麼,在吃東西方面,赫因面對希多爾的時候總是有點難以言喻的壓力。
似乎是……很怕看到希多爾失望。
“循序漸進,不要有壓力,赫因,食量也要慢慢提上來,我不會按著你多吃的。”希多爾哪裡不知道赫因在想些什麼,不由有些好笑,“那麼怕我麼?”
赫因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你是為我好,我只是怕你失望。”
“將我換到這裡來一定很費勁吧?”赫因問道。
“不要想太多,辛苦的不是我。”該琢磨著給貝斯特女神去點禮、走動走動了,希多爾想著。
不過現在還是得專注在給十七歲的赫因調養身體一事上。
說句實話,赫因當初的身體是尼羅河水治好的,然而再如何有效,在希多爾看來都比不上一個好習慣來得重要。
而且尼羅河水還在送來的路上——審批也是需要時間的,等赫因回去的時候應當差不多能喝上了。
給赫因調養身體算不上費勁,後者在這件事情上十分配合。
第一個月的時候,希多爾謹遵計劃,讓赫因每次用餐都儘量多吃兩口,以擴大赫因的食量,不過吃不下了也不會讓赫因強塞。
“長了——半斤。”月底的時候,醫生和營養師過來,一稱體重,希多爾的臉色都算不上好看——按照計劃來說,怎麼也該是兩斤才對。
“可能是因為運動?”赫因聽希多爾說了情況,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帶我晨跑過,還教我騎馬。”
這個月,運動量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運動是好事,強身健體,不過長得慢掉得快這件事情還是需要解決一下。”醫生聽完也有些沉默,合著是人自己帶著玩兒拖了後腿。
於是又微調了食譜,減少了赫因的運動頻率,養身體在第三個月終於步入正軌。
“相比初始體重,第三個月了,終於長了足足五斤,已經打破了平衡點了。”醫生說道。
人的身體是有一個自我調節機制的,短期的大吃大喝或者短期的少吃多動並不會使得體重產生什麼變化,就算產生了也很快就會迴歸原點,但是一旦突破平衡點,就會變化得很快。
“可以換食譜了。”營養師也說道。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赫因很是配合地按著計劃來,說實話,看著自己一點點變得健康起來,也是有種難以言喻的成就感的。
一年之中,食譜和運動的計劃換了足足六次,一直到最後,赫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都有些不敢認。
“快一年了,赫因,”看著赫因看著鏡子有些呆呆的樣子,希多爾輕笑,“你很配合也很努力,很乖很棒。”
“付出是有回報的。”
經過快一年的努力,赫因現在沒有以前那麼瘦了,個子也長了一些,整個人看上去身材勻稱,臉頰上也有了點軟軟的肉,看上去柔和漂亮了很多。
精氣神也不一樣,雖然現在站在鏡子前頭、對自己的變化有些呆愣的模樣,可是眼睛很明亮、唇色也深了些,很吸引人。
“你真的很美,赫因。”希多爾從不吝嗇誇讚赫因,將近一年以來,從懷疑臉紅,到漸漸習慣,赫因的自信心也增強了很多。
赫因將自己上看下看,很是驚喜,隨後又想到什麼,有點怔地回頭:“希多爾,你剛剛說……快一年了?”
那豈不是?
“一年真的很快。”希多爾站起身,走到赫因身後。
鏡子裡,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看上去相配到了極點:“還要去看雪嗎,赫因?”
希多爾沒有提起離別,只是作出了邀請。
赫因回想起一年前那個被熱紅酒、蛋糕以及梅花、茶水裝點過雪夜,眼睛亮了起來,毫不猶豫地點了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