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葉知緒又和心理醫生聊了一個小時的天。
為了防止男生再無意識地咬手指,他的指尖消毒後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看起來有點笨拙,又有點可笑。
可看到這個的人只會覺得心疼。
葉知緒用手掌抱著水杯,一邊小口啜飲著杯子裡的熱橙汁,一邊聽著心理醫生對各種趣事的分享。
他也想變好,他不想被困在痛苦的回憶之中,所以格外配合。
說的話都比昨天多出來了一倍。
只是,有些話題還是提不得。
心理醫生並沒有特地去觸及他的創傷點,她知道對於PTSD患者而言,一點景象都可能是壓倒他們的稻草。
她只是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在心裡計劃著給葉知緒安排系統脫敏治療。
比如,先和不怎麼恐懼的朋友見面。
聊天的時間過的很快,最後,心理醫生臨走前提出了一個請求:“請問可以給你拍張照片嗎?”
葉知緒一愣,輕輕問:“為什麼要拍照啊?”
“我的個人習慣……”心理醫生拙劣地解釋,“我會和聊過天的朋友都留下一張照片,以此作為紀念。”
葉知緒歪了歪腦袋,覺得有點新奇。
他知道對方大概是心理方面的醫生,但醫生竟然不會叫他“患者”,而是把他視為“朋友”。
思索半晌,葉知緒小幅度點了點頭。
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不太體面,所以小聲請求:“照片可不可以不要給別人看啊?”
心理醫生頓了一下,違心地點了點頭。
其實她根本沒有這種習慣。
照片,是裴則川拜託她拍的。
alpha已經快要三天沒有見過自己的omega了。
裴則川受不了這種折磨,可他知道,自己暫時不能出現在葉知緒眼前。
無錯書吧就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法,祈求能看見自己心心念唸的人。
心理醫生拍了照片,安靜地退出了病房。
裴則川就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他低著頭,額髮下垂,半遮住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
黑色的襯衣被骨骼輪廓撐起,看起來有些落寞。
聽到輕微的開門聲音後,裴則川才動彈了一下,抬起頭看向心理醫生,聲音有些乾澀:“他今天怎麼樣?”
“比昨天要有好轉。”心理醫生寬慰道,“手也已經都包紮消過毒了,他在一點點變好。”
她說著,把手裡的手機遞給了裴則川。
上面是一張葉知緒的照片。
螢幕裡的男生看著鏡頭,視線有一絲無措,卻還是很認真地揚起了一個不算自然的笑。
他身上穿著住院的病服,寬大的尺碼顯得他骨骼更加細瘦。
臉也比先前要更小了一圈,下巴都有些尖了。
裴則川的視線在葉知緒指尖的紗布上停留了許久,又放大了些螢幕,摩挲了一下omega的臉。
就好像這樣,就相當於和葉知緒見了面,也真的碰了碰對方的臉一樣。
“瘦了。”裴則川輕輕自言自語,“怎麼不好好吃飯啊。”
話說完,他才覺得不太實際。
葉知緒身上還有大大小小沒恢復好的傷,每天都在不停地打吊瓶,估計連覺都睡不安穩,怎麼可能有精力認真吃飯。
裴則川心裡疼到快要沒有知覺了。
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要去抱抱葉知緒,把不安的小玫瑰擁進懷裡,然後輕輕告訴他“已經沒事了,你會好好的”。
可是偏偏是他最不能靠近對方。
裴則川閉了閉眼,緩緩深呼吸一口氣,把手機還給了心理醫生。
“他不能見我,那其他的東西可以嗎?”他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封摺疊的闆闆正正的信,遞給了心理醫生,“就算不能和他見面,我也想讓他聽聽我想說的。”
心理醫生猶豫了。
她想拒絕裴則川,因為葉知緒的情況明顯不能接觸和對方有關的任何東西,但看到alpha的神情,她還是接過了信。
然後說:“我會酌情把信交給你的omega的。”
裴則川不知是不是燃起了一絲希望,輕輕點了點頭。
第三天,葉知緒的病房迎來了新的探視者。
那是在中午,葉知緒正緩緩吃著醫院配的營養午餐,忽然聽到走廊上一陣喧鬧。
接著,他病房的門被外面的人迫不及待地開啟。
肖梧和許明良像兩個搬運工,手裡提著各種營養品和果籃,互相擠著進了病房。
護士小姐在一旁扶額:“我說了要保持安靜的!”
“不好意思哦,”肖梧帶著歉意地回頭笑了一下,“我們情緒有點激動了。”
葉知緒沒想到會是他們,手上一鬆,喝粥的勺子就掉回了碗裡,在快要喝乾淨的碗底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有些莫名的難受,忍不住抓緊了衣角,緊緊攥著,手背上都繃起筋骨的弧度。
心理醫生就在他身旁,連忙擋住了他的視線。
“可以接受嗎?”她溫聲問,“如果不能接受的話,我們改天再見他們。”
葉知緒從牆邊的影子看見了兩個男生乖乖杵在門口的身影,他忍住不皺眉頭,搖了搖頭。
“我能調整。”葉知緒小聲回答。
他緩緩地小口喘著氣,感受著飛速跳動的心臟慢慢平靜下來,太陽穴突突的疼痛也一點點消失。
還好,這次的反應不是很嚴重。
十分鐘後,葉知緒鬆開了手,撫平了被抓的皺巴巴的衣服布料。
“我,我沒事了。”他抬起眸子,開口。
心理醫生一直在仔細觀察他,此刻確認了葉知緒的情況還算好,於是站到了一旁。
肖梧和許明良從剛剛開始就不敢吱聲,直到現在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們可以進來了嗎?”
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很緊張,又帶著明晃晃的關心。
沒有幻境中的嫌惡和厭棄。
一點也沒有。
葉知緒看著他們,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好多天了,除了醫生和換藥的護士之外,見不到任何熟人。
病房的窗簾他也是一直緊緊拉著,不讓一絲光透進來。
而現在,門是開著的。
外面明亮的光灑了進來,照亮了地板上方方正正的一塊區域。
好像……也把他照亮了一點。
葉知緒濃長的眼睫顫了顫。
“當然可以。”半晌,他看向肖梧和許明良,露出了這些天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