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則川回到醫院時,比先前更加沉默了。
他在病房門口遇見了專門從B市請來的心理醫生,強打起精神,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心理醫生是位年齡三十歲出頭的女性beta,她看到自己的僱主,有些驚訝:“請問是誰需要診療?”
裴則川垂了下眸,低低道:“是我的伴侶。”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但他現在暫時不方便和你會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和你聊聊他的症狀。”
心理醫生當然表示沒問題,她把臉上的口罩摘了下來,露出一張保養得當的臉,神色溫和:“請把他的情況告訴我。”
裴則川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把葉知緒醒來後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講了出來。
中途有好幾次,都陷入沉默。
那些糟糕的狀況對葉知緒而言是折磨,對裴則川而言又何嘗不是。
omega的恐懼和顫抖,迴避與抗拒,一幀幀畫面像一把鈍刀,在他心裡反覆切割。
那是凌遲。
“剛剛,我去見了傷害他的那個混賬,”裴則川輕輕說,“那個藥好像對人的損傷很大,我很害怕……”
從剛才起一直言語很冷靜的alpha忽然紅了眼眶。
裴則川怎麼可能真的那麼平靜,事實上從找不到葉知緒的那一刻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從沒感覺自己落過地。
一個又一個的壞訊息逐漸把他掏空,變成了一具沒有血肉的軀殼。
他有時候甚至不敢讓自己停下來。
無錯書吧一旦有了思考的時間,裴則川就會忍不住想,自己到底都做了什麼?
但凡在先前的任何一個分叉點,他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現在所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就是沒有保護好葉知緒。
還讓對方一次又一次受傷。
高大的alpha被疼惜和自責擊垮了,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洶湧情緒的一角。
但他還是緊繃著,沒有讓自己真的落淚。
儘管眼底已經通紅一片。
心理醫生安安靜靜地把裴則川說的話都記錄了下來,半晌,才輕輕開口。
“我知道你作為伴侶很自責,裴先生,”她的聲音很溫和,好像具有撫平一切的力量,“但是事情發生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去解決它,只要能有好轉,就是我們的成功,不是嗎?”
“現在,你需要的不是去覆盤以往,而是好好休息一下,”心理醫生看著男生難掩的疲憊,說道,“聽你的表述,葉先生不會很抗拒醫生,等天亮了,我會去找他聊聊天,然後把結果彙報給你。”
“好,”裴則川低低應著,“謝謝您。”
“我做醫生這麼多年,其實對葉先生的情況有一個基本的猜測,在沒有證實之前,我不能下結論,但我有一點是比較肯定的。”心理醫生把手裡的筆和小本子收了起來,微微一笑,“他的情況應該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糟糕,全身檢查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的話,藥物對人的影響不會大到哪裡去。”
裴則川到底不是全能的,對醫學方面並不瞭解,聽到這些話,稍稍放了一點心。
他已經快兩天沒閤眼了,情緒放鬆一分,睏倦感就像潮水一般淹沒而來。
alpha遲疑幾秒,最終道:“我休息幾個小時,有什麼事情及時叫我。”
心理醫生點頭:“您放心。”
裴則川並沒有離開醫院,他在一旁的陪護室裡小憩了三四個小時,便很快驚醒。
之後便再也睡不著。
好在這幾個小時的睡眠已經足夠他恢復一點精力,他打起精神,等待著心理醫生的結果。
上午十點,醫生準時進了葉知緒的病房。
她沒有讓任何人跟隨,自己開啟了病房的房門。
葉知緒這次沒有將門反鎖,他坐在床上,屈膝抱著腿,眼睛一眨也不眨,直直朝著窗外的方向看去。
可是窗簾明明是關著的,房間也一片昏暗,什麼外面的景色也看不見。
葉知緒聽見了有人進來的聲音,下意識把自己又抱緊了些,卻沒有回頭。
直到腳步聲走到了離他只有幾米的位置,幾乎站到了他身側,他才猛地轉過頭。
眼底是明晃晃的不安和懼怕。
不過好在,心理醫生是他不認識的人。
他沒有過激反應,往稍遠的方向挪了挪,好幾秒後才小聲開口:“有什麼事嗎?”
心理醫生露出一個微笑,很和善,很溫柔。
“你別害怕,”她輕輕說,“我只是來和你聊聊天。”
她一邊說著,一邊緩緩靠近了一點,看到葉知緒沒有進一步的退縮後,才逐漸走到男生身邊。
接著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就像一個溫柔的姐姐,不會給人帶來任何受到威脅的感覺。
葉知緒原本有些發顫的身子,逐漸平靜了下來。
但僅僅是做到這一點,就花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
心理醫生一邊誇著“很棒”,一邊帶著葉知緒緩緩深呼吸了幾下,從最平常的話題開始聊起。
比如,吃了什麼,喜歡吃什麼。
再接著,聊最近網路上有趣的事情。
她還把自己家裡養的一貓一狗的影片放給葉知緒看,再給他講養寵物時最快樂和煩惱的事情。
一開始,只是她在說,葉知緒連頭都不轉一下,就看著自己手上的針頭發呆。
後來,omega開始逐漸回答一兩句了,還主動湊過去看小貓小狗的影片。
心理醫生覺得有好轉,趁機像是隨口一樣問道:“你喜歡養寵物嗎?”
“我沒有養過,”葉知緒說話比平常慢了很多,嗓音很輕,“但是,喜歡養。”
心理醫生點點頭,笑著說:“喜歡的話,以後可以和伴侶一起養一隻呀,你和你的alpha感情那麼好,寵物的幸福感也會很高的。”
葉知緒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alpha。
混亂的畫面猛地在他眼前炸開,夾雜著各種他經歷過或是沒經歷過的場景,讓他感覺腦內的血管都在痛。
“不行,我——”葉知緒抓住自己的頭髮,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感覺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空洞的視線掃了一圈,想去抓旁邊的水杯,喝口水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好不容易拿到水杯後,他的手卻一直在抖,冰涼的水從杯子口撒出來了一小半,盡數打溼了他的衣服和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