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檸斜眼瞥去。
從車窗內探出頭的崔琦一臉壞笑:“今天沒穿警服呢?害我差點沒認出來你。啊,換跟班了?上次是這個小丫頭嗎?”
朱琪從來沒有正面與崔琦打過交道,她只是從一組的嫌疑人名單裡看到過崔琦的照片,且朱琪對人的長相很敏感,能夠對任何人的長相都過目不忘。
“班隊。”朱琪小聲提醒班檸。
班檸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對方身份。
崔琦笑眯眯的,車速和班檸走路的速度保持著同步,“不會是不記得我了吧?上次在派出所可是見過面的,就因為我家小保姆出了事,你們派出所傳我去做筆錄嘛。”
“我記得你,崔經理。”
“你叫我崔哥吧,沒人叫我崔經理,顯老。”
班檸沒理會他的提議,但由於被他打亂了計劃,眼下的她已經走過了那個幾乎等人身高的綠色垃圾桶。
“去哪裡呀班隊?”崔琦鍥而不捨地,“上車吧,送你一程。”
“不順路。”
“哈哈,你都沒說去哪,怎麼就不順路了?”
“不必客氣了,崔經理。”班檸停住腳,對朱琪使了個眼色,“我要回去所裡,而我助理就住在這附近,她現在就要回家了,今天她調休。”
朱琪心領神會地默默點頭。
“那就你自己上車吧,我送你回去派出所。”崔琦仍舊熱情地邀請:“放心吧,我又不嚇人,你再拒絕可就是不給面子了,公務員可別瞧不起我們這些底層工人啊。”
班檸失笑,她最後看一眼朱琪,留下她在小區附近,自己則是對崔琦說了聲“謝謝了”,拉開車門坐到了後座。
9.
班檸是在上車後才發現副駕駛上坐著人。
“哦,我同事。”崔琦察覺到班檸的視線,示意副駕駛的男人。
那個男人原本還在車裡抽菸,但是見到班檸坐了上來,也就還算懂事理地掐滅了菸頭,搖下車窗,扔到了外面。
“警察在車上呢,你還敢隨地丟垃圾?”崔琦說。
男人沒吭聲,側臉顯得有些高冷。
而崔琦在他的面前也不敢過分張揚,班檸猜測副駕駛坐著的男人要比崔琦的職位高。她的眼睛打量著後視鏡裡的臉孔,可以看到男人戴著墨鏡,下半張臉看不真切,但總覺得是在哪裡見到過。
“你先開去哪?”男人忽然開口了,是在詢問崔琦。
無錯書吧“哦,我合著想送班隊長……”崔琦有些怯懦似的。
“順路嗎?”
“那她都上車了,也不差這幾分鐘了。”
男人沒再說話,車上的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崔琦大概是想要緩解,順勢問班檸:“班隊長,案子怎麼樣了?有像樣的進展嗎?”
“感謝群眾關心。”班檸的回答很官方,“我們會加快破案速度的。”
“早點破了案,我也就能自由自在地出縣城了。”崔琦埋怨道:“這一直要求相關人員不準離開當地,我連鄰市的培訓會都推掉好幾個了,本來還想帶著新入職的員工去聽聽講座,提升學習能力呢。”
副駕駛的男人在這時問了句:“你那招新人了?”
“前臺。”
“哦,對,之前的那個死了。”
班檸微微皺眉。
崔琦說:“昨天定下了一個新的,小姑娘嘴挺甜的,形象也不錯,適合幹前臺。送完班隊長我就要回去金水源面試她,走個流程嘛。”說到這裡,崔琦回頭看了一眼班檸:“班隊長,我金水源的新前臺和你一個姓,巧吧?”
班檸原本並沒在意,甚至已經開始望向車窗外。
倒是副駕駛的男人隨口問道:“也姓班?這姓不多見,叫什麼?”
“班……”崔琦想了想,“挺拗口一名字,偏旁都是王,三個王呢,哦對,班珏琳。”
班檸愣住了。
10.
這會兒是下午3點,忽然開始下雨了。
雨珠斷斷續續地落下,好比肝腸寸斷的諾言。
班珏琳發現自己一個人住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小麻煩。沒有帶傘,回到家的時候她全身已經被淋溼。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伸手拉開放有衣物的抽屜時,她找不到自己最常穿的那件外套。
翻來覆去地找,在她快用光自己最後一絲耐性時,她選擇放棄,而是挑出一件牛仔服換上,又去衛生間裡吹乾了頭髮。
約莫4點的時候,她走到玄關拿過掛在櫃子裡面的傘,打算再次出門。
然而在重新關上房門時,她突然注意到了門鎖上的一絲細小痕跡。鎖眼附近像是被打火機燒過,有著一圈輕微的黑,如果不湊近仔細看的話是很難發現的。順著那黑色地圈印像旁去看,門框邊的綠漆剝落了一小塊,大概是被重物鑿過。很巧妙地只在一個點上鑿,所以剝落的只有那麼一點點漆。
有誰會來燒她的鎖眼,還用重物鑿門縫?
她竟然才發現。
這次丟失的是普通的衛衣外套,但並不是第一次。她清楚的記得前些天怎樣也找不到自己的帽子,還有新買不久的洗手液,都是一些小東西可卻是她平時經常用到的。
走廊裡靜謐無比,四周有陰重的微風吹向她,混雜著雨和泥土的潮溼氣味。她就維持著一動不動的樣子站在門前好幾分鐘,整個人都顯得僵硬了。
班珏琳覺得胸口仿若有碎石堵著,沉悶壓抑的複雜滋味被她緊抿在唇邊。
她聯想到了上一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曾來按過她門鈴的那道黑影。
難道對方想這麼早就暴露馬腳嗎?
班珏琳心中覺得可笑,也未免太迫不及待了。她搖搖頭,掏出鑰匙,鎖上房門,輕微的聲響使得走廊中的聲控燈明亮起來。她轉身朝前走去,按了電梯,走了進去。
而安全出口的鐵門後,有黑影靠在牆壁上。那人的臉隱匿在黑暗中,帶著絕緣的膠皮手套,將手中的東西藏於身後,藍色的光在空氣中“嘶嘶啦啦”地跳動著火星。
當時已經離開的班珏琳,並沒有察覺到。
11.
見慣了黑暗的人,在光明處,會寸步難行。
下午4點整,長鋼企業的專用2號車停在金水源洗浴中心的門外。
坐在副駕駛的男人再次點燃了一根菸,嫋嫋煙霧如夢如幻,在他的黑色墨鏡前婀娜起舞。
他的下巴左側有一條疤,縫合的痕跡已經有了年頭,針腳顯得有些粗糙,大概是許多年前還沒有流行無痕手術。
那條疤不算長,肉眼可見的5、6公分,只不過他的臉有些小,放大了傷疤的長度。
而且他的左眉是斷掉的,襯著整齊的寸頭,再加上黑色的外套,令他整個人像是個危險的、寡言的流氓。
他彈落菸灰,手臂搭在車窗外頭,眼睛則是盯著金水源大廳裡頭的。他看見崔琦把新的前臺安排到了收銀處,頤指氣使的樣子大概是在教她一些規矩。
那姑娘人很清瘦,側臉看上去有些凌厲,雖然不符合傳統意義的柔弱美女,可眉宇間的那幾分英氣將她襯得不俗。
他又吸進一口煙,眼神始終沒有從她身上離開。而墨鏡後的目光一路蔓延,落在她胸口前的名牌上。
“班珏琳”。
豈止是偏旁三個王,這個名字裡,幾乎都是王。
他接著抬起手背,看了一眼表,終於掐滅了菸頭,推門下了車,繞到駕駛座,還沒等開門坐上去,就看到對面駛來了一輛警車。
他站直了身形,饒有興致地歪過頭,注視著那輛警車的一舉一動。
率先下來的人是換上了警服的班檸,緊接著副駕駛和後座都有警察下車,加上她,正好5個。
因為班檸是頭兒,她走在最前面,餘光瞥見了這邊的他,只一眼,她便不以為然地收回了視線。
他則是向前走去幾步,遠遠地站在金水源的門外,沉默地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與此同時,前臺處的崔琦察覺到了不速之客,正想邀請班檸一行人坐坐,誰知班檸卻亮出了拘留證。
崔琦錯愕地眨巴幾下眼,“班隊長,你這什麼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班檸收回拘留證,對同事點頭道:“帶人走。”
“明白,頭兒。”
兩名男警察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按住崔琦的肩膀,說道:“崔經理,走一趟吧。”
崔琦不明所以地吵著:“搞錯了吧?為什麼拘留我啊?我可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啊!”
“有人舉報你涉嫌謀殺。”班檸一抬下巴,示意將人押上警車,“派出所見吧。”
崔琦還想辯駁,可很多洗浴結束出來的顧客都感到震驚地看著他,大概不想聲張,也覺得丟人,崔琦只好嚥下滿肚子的抱怨,跟著警車上了車。
人已經帶走,班檸也走出了洗浴中心。這整個過程裡,她都沒有和班珏琳有任何對視,更不會看到班珏琳既震撼、又困惑的表情。
直到警車離開,班珏琳才和一眾工作人員聚集到洗浴中心大門旁張望,大家看著駛遠的警車議論紛紛,也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肯定是經理得罪人了,前幾天還有人來洗浴中心鬧呢”。
班珏琳則是緊鎖著眉頭,她不明白班檸到底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會突然拘留崔琦?
將這種人關起來30天的話,將會失去很多重要的線索,她究竟在想什麼?
班珏琳感到心煩意亂地握緊了雙拳,抬起頭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
他好像也在看自己。
班珏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眼神不善地盯著他,因為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個“好人”。更何況,他的車是長鋼企業的專用車,說明他和崔琦他們都是一路的。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最終,是他先移開視線,鑽進了車子裡,發動引擎,驅車離開。
班珏琳悄悄地看向車尾,不知道為什麼,她心理的直覺告訴自己應該記下他的車牌號。
遼DHUXJ8。
12.
1個小時前,向派出所報案的人,是住在崔琦對門的鄰居。
原因是崔琦家門前已經連續兩天放著火盆了。
對門的是一堆年輕小夫妻,剛剛結婚半年,妻子懷孕三個月,聞到異味就反胃。
她也敲響過崔琦的家門,出門來見的是個40歲左右的中年女子,看上去倒是面善,實際極為固執,非常難以溝通,妻子表示了自己的特殊情況,懇請她不要將火盆放在過道中間。
“大姐,你看咱們這樓層一共就三個住戶,你們正好在中間住著,放個火盆煙熏火燎的,我又住在緊裡邊,這味道總要鑽進門縫裡,實在太嗆人了,你考慮一下大家,好嗎?”
張瑜表面上答應的好,但實際並無行動。
更過分的是,她開始在火盆裡扔香燭和紙錢,一燒就是半個鐘頭。
“你再這樣我就要報警啦!”妻子很生氣,她並不知道崔琦的身份,按理說,家屬樓裡住著的都是長鋼企業的內部人員,都是知根知底的,可他們小夫妻是剛搬進來的,戶主是男方的父母,這陣子在國外旅遊,時差都不一樣,這對小夫妻自然也不會去問父母有關崔琦的時期。如果知道他是長鋼的小領導,或許會選擇私下解決。
可巧的是,崔琦那兩天在廠裡忙新工程的事情,也沒來得及回家,更不會知道張瑜的所作所為了。
她的封建迷信是不可能因“報警”二字就煙消雲散的,且她還要振振有詞地對身懷有孕的妻子神神秘秘地說:“你年輕,你不懂,我這都是為了大家好,跨火盆能增福,你就不怕你的孩子在生出來後被怨鬼纏身嗎?要是現在不做功德,厲鬼的怨氣是消不掉的!別說收起火盆了,你也該多往裡面扔些香燭!哦對了,我看你房門上都沒貼春聯,更沒貼福字,要貼的,不貼是鎮不住煞氣的!”
“你……你什麼意思啊?胡說八道什麼?”
張瑜唉聲嘆氣的:“我就是個做鐘點工的,多餘的話也不能說,拿人錢,怕沒飯碗。可我心善——看你懷孕,就偷偷告訴你吧——”她指了指崔琦的房門,表情詭異、眼神鬼祟:“這屋裡,死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