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年輕的妻子被她說得頭皮發麻,再加上年輕氣盛,二話不說地就回家報了警。
於是,在5:30的派出所審訊室中,白寥寥的燈光筆直地打照在崔琦的臉上,使他不得不眯著眼睛,才能適應這種強烈的光線。
而由於周遭昏暗,只有他所在的區域格外明亮,更是顯得他整張臉慘白扭曲,連同五官也看不出明顯的線條。
“週五晚上,長鋼企業家屬樓的門衛處監控顯示,你的車是11:40進的小區,為什麼這麼晚回來?”班檸的語氣冷靜、平淡,無形之中催得一旁的朱琪也不由地緊張了起來。
崔琦的表情裡顯露出“這種小事也值得問”的不屑,他略顯輕蔑地回了句:“加班。”
“週五下午3:00——6:00這段時間裡,你都在幹什麼?”
“上班。”
“下班時間是幾點?”
“5:00。”
“你不吃飯?”
“班隊長,像我們這種吃苦賣命的人哪能比得上你們三餐規律呢?一來急活,別提吃飯,撒尿都是個問題。”崔琦笑笑,“我辦公室裡好多個喝完的礦泉水瓶子呢,不是留著賣垃圾的,是用來接尿的。”
無錯書吧班檸仍舊面無表情:“有人證嗎?”
“啊?”
“誰能證明你週五晚上一直在加班?”
“我秘書啊,還有同事,我上級也能證明。”崔琦信誓旦旦的說:“那天市裡下達了檔案,要我們排查廠裡的安全隱患,全員都在加班,又不止我一個,大家都在廠子裡沒走。而且我們要打卡的,刷臉打卡,你去調記錄就知道了。”
班檸緩緩地點著頭,手裡始終握著一支黑色的簽字筆,沒有摘掉筆帽,她的手指用力地摳著筆身,“也就是說,你那天晚上沒離開單位半步?一直到11:40才回家?”
“對。”
班檸立刻切了下一個問題:“你怎麼看待週六早上的碎屍案新聞?”
“什麼?碎屍案?沒聽說。”
“就是這個人。”班檸看向朱琪。
朱琪將照片遞給崔琦。
他盯著照片中的女孩看了一會兒,蹙了眉,“不認識。”
“你確定嗎?”
“確定。”
“再仔細看看。”
“真不認識。”
“好吧。”班檸像是早就料到了他會這樣說,又拿出了另一張照片,親自推到崔琦的面前,“那這個人,你總不會陌生吧?”
張瑜的證件照出呈現在崔琦的視線裡,他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點頭說:“哦,這人我知道,我家的鐘點工。”
“合作多久了?”
“一週左右。”說完又立刻改口,“不,快兩週了,但很久之前,也找她幹過幾次活。”
“那,她的為人如何?”
崔琦沒有遲疑地說,“不錯,老實人,踏實肯幹,也聽話。”
“既然你對她的評價很客觀,就說明她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了。”
“不會。”崔琦很肯定,“她在我家一直表現得不錯,我還打算長期用她做事。”
班檸笑了。
她要朱琪拿出白板上的一張A4紙,上面有一副簡筆畫,歪歪扭扭,但是能看得出是一雙運動鞋。
女款運動鞋。
班檸面不改色地詢問崔琦:“你見過這雙鞋子嗎?”
“匡威啊……”崔琦觀察了一會兒,“這種鞋子不是爛大街嗎?好多人都穿,肯定是見過,你問這個幹嘛?”
“這雙鞋子,是張瑜女士畫給我們的。”
崔琦不太明白。
班檸說:“根據蘭橋面館店內的監控顯示,週五下午3:00,被害者曾出現在他們的店裡用餐。而監控畫面中的被害者所穿的鞋子,和這幅畫上的一模一樣。”
崔琦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
班檸輕聲問道:“崔經理,難道這是巧合嗎?”
13.
傍晚6:15,班珏琳站在巷子裡的大院門前。
她原本的家的門鎖,已經鏽跡斑斑,自打她回來老家之後,也來過這裡兩次。
而今天,就算得上是第二次。
她環顧四周,發現隔壁的大院也無人掌燈,鐵門之後漆黑一片,她沉下眼,從一開始起,她也沒打算會在這裡找到陳寅。
這麼多年過去,巷子裡的老住戶已經搬得搬、失聯的失聯,再不然就像是他們家……死的死,散的散。
班珏琳抬起頭,凝視著面前那扇磚紅色的鐵門,曾經這裡承載了班家一家四口的幸福,算上陳寅,一家五個倒也把小生活過得算是美滿。
然而想到今天的日子,班珏琳的心中就無比壓抑。
從金水源下班後,她便一路輾轉到了這裡,只因今天是班泯的忌日。
距離老班“意外身亡”後的半年,班泯也同樣的“意外身亡”了。
也許他作為哥哥,並不是那麼合格……
可他永遠都是她唯一的哥哥。
班珏琳悲傷地垂下眼,從揹包裡拿出了一盒香菸外加一瓶雪花啤酒,那是班泯曾經偷偷攢錢也要買的東西。
“你不會等太久的。”班珏琳將香菸、啤酒放在了鐵門下面的臺階上,蹲下身的時候,她將啤酒開啟,灑在地上一半,留下半瓶後站起身來,又沉聲說了句:“我會讓你看到他們破碎的樣子,那是他們應得的。”
這話音落下沒多久,班珏琳就轉身離開了。
暗寂的巷子中,有個身影藏在路燈柱子的後頭。
確認班珏琳已經走遠了,他才慢慢地從路燈後走了出來。
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他停在鐵門前,探手拿起了剩下的半瓶啤酒,輕輕搖晃一下,感覺剩下不少,就仰頭喝掉了。
喝光的罐子也沒打算扔,放回到了原處,還順手拿走了香菸。
他一邊朝前走,一邊抽出一支銜在嘴上,打火機點燃,白色煙霧嫋嫋,在夜幕中顯得格外寂寥。
轉過僻靜的巷子,走進鬧市區後,他餘光瞥見班珏琳從對面的超市裡走了出來,手裡拎著紅色包裝的泡麵,大概是用來當晚餐的食物。
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幸運地攔下了一輛計程車,開門走進去時,她無意識地抬頭看了這邊一眼。
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根本沒看見他。
在他的注視下,她進了車,便從他的視線裡消失了。
他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墨鏡,盯著車尾出神了一會兒。
而車內的班珏琳悄悄轉頭看向後面,發現他還站在原地,雖然身影越來越小,卻令她心裡感到怪異。
他是在看她嗎?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崔琦被班檸帶走的時候,他就在金水源的門外。
可班珏琳不記得自己的“記憶地圖”中存在過這個人的痕跡,如果說是崔琦、林雁回,或是長鋼企業的相關高層,她都已經記錄在了那扇“計劃牆”上,而這個人……她確信自己是沒見過的。
寸頭,墨鏡,斷掉的左眉,下巴上好像還有傷疤……
班珏琳遲疑著轉回頭來,她心中隱隱不安,總覺得這個人的出現是個意外,而她卻沒有觀察到這份意外的危險性究竟有多大。
應該要告訴班檸這件事……
可她不由地攥緊了雙手,因為她非常清楚,如今作為警察的班檸所面對的境況十分特殊,若是強行把她拉進其中陷地更深,很容易會對她本身造成不好的影響。
正掙扎不已時,她的微信傳來新進訊息的提示聲。
低頭一看,是班檸發來的。
她說:“我一會兒會到你家小區,後門見。”
14.
班珏琳和班檸碰面的時候,剛好是7:30。
班檸身上那套英姿颯爽的警服已經換了下來,她穿著運動裝,戴著口罩和棒球帽,別說是旁人了,就連班珏琳在後門看見她的時候,也沒有立刻認出她。
門卡刷了電子門,班珏琳率先進去,隔著縫隙把門卡遞給了班檸。
過分5分鐘後,班檸才刷了門卡從後門進去小區。
她們在“以防萬一”。
“萬一”有人注意到了她們,“萬一”有人知道了她們之間的關係……
她們的會面必須要做到很小心,目的就是防止這種“萬一”。
所以班珏琳在進入單元的時候會將樓宇門留出來,班檸進樓後,並不會選擇電梯,而是從安全通道一路爬上8樓。
樓層裡的監控依然沒有修好,801的門前也仍舊攔著警戒線。
班珏琳家的門虛掩著,班檸輕輕地拉開門,走了進去。
“咔嚓”。
房門被關上。
班檸摘掉了棒球帽和口罩,迎面就看見了班珏琳遞來的一杯溫水。
“謝謝。”她接過來一飲而盡。抬手擦拭嘴巴的時候,看見班珏琳把超市袋子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擺好在桌子上,其中便有一個很小的盒子蛋糕。
班檸的眼神沉了沉,喃聲說了句:“對,是今天……”所以她才想在今天和班珏琳見面,也是因為這樣的日子,獨自一人總是會十分難熬。
然而在過去的那些年裡,她也都熬過來了,偏生在重逢班珏琳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撐過去。
“你也沒吃飯吧?”班珏琳看著她,“先吃麵,還是先分吃蛋糕?”
班檸說:“蛋糕吧。”
班珏琳開啟盒子,將蠟燭插在蛋糕上,點燃,姐妹二人正對而坐,誰也沒有許願的習慣,默默地盯著蠟燭看了一會兒,班珏琳率先吹滅了蠟燭,並起身開啟餐廳的燈。
“切開吃吧。”她示意班檸蛋糕旁邊的水果刀。
班檸將蛋糕一分為二,一半給了班珏琳,一半留給自己。
說來也是唏噓,忌日,也是生日。
如果班泯現在還活著的話,已經是26歲了。
然而,她們誰也沒有提起班泯的事情。
班珏琳總是覺得,老班和班泯的死,都應該由她自己親手來找出,哪怕身為警察的班檸並沒有這個覺悟。
警察是不可以觸碰親人死亡的案件的,這是規矩,也是命令。
所以,班珏琳沒有開口詢問班檸拘留崔琦的原因。
班檸也沒有問班珏琳去做金水源前臺的原因。
她們默默地吃完了蛋糕,班珏琳又默默地拿出了兩瓶汽水,檸檬味的。
擰開蓋子之後,班珏琳喝掉了大半瓶,她從小到大一直喜歡喝氣泡多的汽水,每次喝進嘴裡,都覺得那些冰涼的小氣泡像是玻璃球一般在舌頭上蹦跳。
班檸在這時說:“想吃綠豆冰沙粥了嗎?”
那也是班珏琳的最愛。可是,“你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小時候,你喜歡這個時節喝完汽水就回家吵著吃綠豆冰沙粥。”
“是嗎……”班珏琳卻有點沒印象了似的,“不太記得了。”
“已經過去太多年了。”但班檸還是忍不住回憶起了往事,“院子裡的地盤很大,可以放上好幾個竹椅,幾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上面。”
“班泯總要搶最大的那個竹椅。”班珏琳還是忍不住提起了那個名字,緊接著,又提起了最不願在這種時刻回想的人,“老班……他很努力地平衡著咱們三個之間的關係,妄想一碗水端平。”
“他甚至還在這天特意學了一道新菜來慶祝班泯的生日。”班檸苦笑道,“你還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麼嗎?”
班珏琳也同樣無奈地笑了,“記得,班泯當時可是個地地道道的混球。”
那是老班還活著的,班泯在全家人的陪伴下度過的最後一個熱鬧的生日。
雖然他壓根就並不感謝老班特意為他學會做的糖醋松鼠魚。
“和飯店裡的根本就不是一個味兒!”班泯活像個玉皇大帝,品嚐之後連假惺惺的恭維都不肯說,直吵著:“太酸了,魚肉都坨了!”還叮囑老班:“爸,你有這浪費魚的錢,都可以下館子請我吃一頓好的了,真是白瞎了這魚了!”
老班好脾氣地笑呵呵,撓著腦袋連聲點頭說:“是是,老大說的有道理,是爸疏忽了,下次準請你去吃館子裡的松鼠魚。”
飯桌前圍著的班珏琳一臉嫌棄地盯著班泯,氣得她連咀嚼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小聲嘟囔著:“身在福中不知福,叫你一聲老大還真以為自己是老大了,不過就是比我早生了個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