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珏琳瞬間如釋重負,轉而又心生憤怒,瞪著班檸問:“怎麼是你?大半夜跑來我這裡幹什麼?”
班檸料想到是自己嚇到她了,略帶歉意地向她伸出手:“你先起來再說。”
班珏琳緊皺著眉頭,非常不情願地開啟她的手掌,毫不領情道:“我自己能起來。”
結果雙腿癱軟地直不起來,但她還是固執地扶著牆壁爬起身,耿耿於懷地打量著一身運動便裝的班檸,語氣不善地問道:“現在能說了吧?來找我有何貴幹?”
班檸倒也沒打算隱瞞,先是進了玄關,隨手關上房門,在班珏琳一臉“我同意你進來我家了嗎”的表情威懾中,她不氣不惱、不疾不徐地說道:“下午審訊結束之後,我又檢視了一遍你的筆錄,覺得有破綻,就在結束加班之後來你家小區——”
班珏琳不留情面地打斷她:“你都不睡覺的嗎?這個時間還要工作?”
“能不能安靜一點,好好聽人說完話?”班檸再怎樣好脾氣,也有些受不了班珏琳的咄咄逼人,“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了。”
“哦,原來你也知道我們是成年人了?”班珏琳反唇相譏,“成年人會在派出所裡裝作不認識我,支走了你助理才敢和我談過去?這算是一個合格的成年人能做得出的行為嗎?”
“好了,我不是來聽你說教的。”班檸終於沉下臉色,本還打算瞞著班珏琳,可是她到底還是被激怒,便脫口而出道:“我是來叮囑你,要小心行事,被惡人盯上的話,性命將會堪憂。”
班珏琳猛地蹙眉,“你說什麼?”
“不管你偷偷進入被害者房間的目的是什麼,但這件事一直由我經手,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你的頭上。可你要知道——”班檸警告道:“這不是遊戲,你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意氣用事。”
“我意氣用事?”班珏琳怒極反笑。
“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班檸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大,她擔心隔牆有耳,又謹慎地放低了音量,“有行為詭異的人徘徊在你這棟樓的單元門前,我看到他進了電梯,並按了8。”
班珏琳的表情變了變。
班檸說:“想來8樓只有你和隔壁兩家住戶,如今隔壁已經被貼了封條,作為案發現場甚至攔了電子警戒線,他肯定不會是去隔壁找麻煩的。所以,他的目標就只有同在8樓的你了。”
班珏琳略有不安地垂下眼。
班檸繼續說:“可我擔心他察覺到我發現了他,只好順著安全通道的樓梯一直爬到了8樓,想要搶先他一步,這樣才能堵住他。可即便我速度再快,也還是沒能來得及,最終只看到一個黑影從走廊裡閃過,再之後就看到電梯的指示燈顯示去了樓下。”她憤恨地嘖了一聲,“到底還是被他跑了。”
班珏琳想到自己先是聽到了門鈴響,隨後再開門時,電梯已經顯示“1”,也就是說:“按響門鈴的人並不是你?”
班檸搖搖頭,又示意玄關外的走廊:“你們這一層的監控全部都壞掉了,即便已經發生了命案,物業也沒有立即跟進修理,顯然是有問題存在的。”
班珏琳隱隱地意識到自己錯怪了班檸,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信任班檸幾分,畢竟分開了這麼多年,她獨自一人單打獨鬥習慣了,更何況,她也不確定應不應該將班檸拉進更深的沼澤中。
直到班檸暗示般地問她:“陸媛死的那天,你延遲了40分鐘才報警,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找出問題背後的人,你想知道對方是誰麼?”
這不像是疑問句,更像是陳述。
班珏琳緊緊地盯著班檸的眼睛,彷彿想要找到一些能夠令自己安心的蛛絲馬跡。直到她察覺到了班檸隱藏的極好的堅定,她才謹慎地說出:“你已經知道了?”
班檸眯了眯眼,“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
班珏琳不再和她繞圈子,一側頭:“跟我來。”說罷,便轉身朝客廳對面的房間走去。
班檸脫下鞋子,來不及換上拖鞋,只管迅速地跟上班珏琳的腳步。
明明只是一條極短的過廊,在班檸看來卻十分冗長。
她好像走進了時光隧道,周遭是白寥寥的牆壁,腳下虛無一片,更不知前方會通向何處,亦不知終點是金燦光芒,還是萬丈深淵。
“咔嚓”。
耳邊傳來輕響。
班檸不適地蹙起眉,眼底探進白光,是班珏琳開啟了房間的燈。
“問題背後的人,都在這裡。”班珏琳示意她看向面前的牆壁。
班檸在望去的那一刻,雙眼瞳孔猛地縮緊,如同一隻見到獵物的豹。
那面牆上貼滿了有關長鋼企業的線索與照片,就彷彿是電影膠片一般在班檸的眼前閃現,不同年份的報紙、新聞……還有賈淳夫婦出入各大場所的照片、剪影,就連旗下各路店面的名字都貼在上面,包括金水源洗浴中心、李記餐廳、天成酒店……這些都是長鋼企業名下的資產。
甚至——還有雅居小區對面的鋼廠家屬樓的平面圖。19棟大樓,最高的23層,最矮的5層,由於是長鋼企業的自建樓盤,這些大樓就像蜂巢般井然有序、卻又令人眼花地群聚著,彰顯著對內滿足、對外排斥的孤立性。並且,僅僅是從平面圖就能夠看得出,19棟樓被規劃出了非常明顯的階級。一共有4個區域,南區是高層,東區是中層,西區是長工,北區是臨時務工人員。
南區的綠化與建設最好,充足地享受著陽光地帶,以至於遮擋住了其他三區的清晨時分的第一縷陽光——因為南區的3棟樓,在小區中最顯優勢的地段。
中間兩個區域的設施倒也還算合理,唯獨臨時務工人員的待遇有著斷崖式的差距。樓層矮,靠著馬路,是被電網圈起來的,看上去沒冷氣,必然是冬冷夏熱的狀態,平面圖上設計出了家家戶戶需要在窗臺上裝著抽風扇。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外地來務工的,經濟能力本身就不足,能被長鋼企業收留做事,不僅不會抱怨住宿條件,反而還會感恩戴德,至少他們有了庇護所與熱饅頭。
“據我這20天來的觀察,北區的人是不可以走家屬樓的正門的。他們要遵守長鋼企業內部的規矩,只能走偏僻的小門,連門卡也和其他三個區的住戶不一樣。”班珏琳的語氣中有一絲憤恨,“這種內部歧視十分嚴重,他們的伙食也與其他三個區域不同,只有一餐,是晚餐,其餘兩餐要自行花費,可以選擇在工廠食堂進餐,當月業績好的話,可能會獲得9折的福利。”
班檸聽著班珏琳的敘述,內心受到了觸動,她站在牆壁前抬起手,輕輕觸控著牆壁上的重要資料。
竟然連2003年的線索都找了出來……班檸激動地微微喘息,身後傳來班珏琳堅定的聲音,她說:“姐,你知道爸在後期的生活地點是哪裡嗎?”
班檸很聰明,自然明白班珏琳的暗示,她指了指平面圖上的位置,回道:“北區。”
“沒錯。”班珏琳哽咽一聲,眼裡的恨意又深了一層,“在他意外去世之前的整整一個月內,都是被困在北區生活,只允許有一天的時間可以回家探親。”
“我記得那一天,就是出事前的一天。”
班珏琳嘆了一聲,“也是我和他鬧了不愉快的那天。”
話到此處,班檸動容地問道:“你覺得,我們現在還算是一家人嗎?”
班檸回過頭去,就好像姐妹二人的心意終於在此刻得以相通,這扇牆壁的存在令她們之間無需任何解釋,甚至連同心願,也一併明晰。
“只要我們還都姓班,就永遠都是一家人。”班珏琳沒有任何動搖,她靠在門旁,略一歪頭,毫不猶豫地對她說出:“所以,我要為爸報仇的這件事,你一定不要反對。”
“反對?”班檸破涕為笑似的,她走近班珏琳幾步,伸出拳頭,“共勉。”
班珏琳也笑了,她抬起右手,握成拳,用力地撞了一下班檸。
無錯書吧6.
小的時候,班檸總會帶著班珏琳跑出去和巷子裡的同伴們玩“木頭人”的遊戲。
卻從來都不讓班珏琳當木頭人,每次都會命令她來抓大家。反覆多次之後,做妹妹的顯然有些不滿。略顯生氣地質問起了做姐姐的:“為什麼每次都要我來抓你們,你自己卻偏偏和大家一起做木頭人?”
班檸只是得意的笑,從來都不告訴她理由。
直到各自成為初中生的某一天,她終於將問題的答案告訴了做妹妹的:“你怎麼那麼笨啊,做木頭人很辛苦的,不能動又要小心被抓到,我是希望你可以自由的活動才每次都為你爭取抓人的位置。”
只有一個人可以自由的話。
我希望能夠是你。
7.
這個時候,班檸的電話再度響起來。
她接通之後,電話另一端的同事說道:“班隊,死者的身份已經得到了確認,在你趕來現場的這段時間裡,我們可以調出她的個人資料,因為現場有她的手機,是個叫做李檬的大學生,她好像……”
“好像什麼?”班檸追問。
“她好像是和長鋼企業的親屬有些交集。”
班檸猛地蹙眉,下意識地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班珏琳。彼此神色皆是極為錯愕,就好像被迫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迴圈。
彷彿所有的命案,都與長鋼企業有關。
派出所的同事倒是一語成讖了,當厄運集中在一處時,當真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8.
這是個地處北方,被山巒包圍起來的小城。
四面環山,密不透風。道路筆直,數條河川順著山脈腳下延伸,有意思的是居住在主城幹道的市民卻不知道偏遠的郊區山林中佈滿河流。
相比於南方,北方的初秋時節才是最為難熬,說不清的悶熱,卻也還要穿著長袖外套,因為夜晚又極涼,偏生刺耳的蟬鳴聲也要不識趣的添亂。
七七八八的親屬聚在派出所外頭,他們議論紛紛、神色凝重,很快便看到有兩名警察扶著一位哭到暈厥的家屬走了出來。
而班檸也是在這個時候驅車回了派出所,她是從高速路口的現場趕回來的。
時間是凌晨5:38分。
朱琪從所裡出來時,一眼就看見了穿著運動服的班檸,想要過去,卻隔著許多個家屬,其中要數死者的舅媽哭得最為歇斯底里,幾次大口喘息,她的親人扶不起她來,其他親屬便一擁而上地將她從地上架起,可她哭得不夠盡興,便開始撕扯著警察不停地捶打責罵:“你們都是怎麼保護人民群眾的!她還是個孩子,才二十出頭啊!怎麼就死的這麼慘,連全屍都找不回來!”
警察自然是理解受害家屬的心情,只能好言相勸,安慰著家屬冷靜下來。
朱琪好不容易在這時擠開人群,衝到班檸面前時,還沒開口,班檸就對她說:“我去過高速路口的現場,具體情況已經瞭解了,張局也在趕來的路上,但你們是怎麼維持的秩序?家屬這樣聚眾在所外,聲音又大,會吵醒其他居民——”班檸觀察四周,發現已經有不少居民樓內的住戶開啟窗戶探頭來看熱鬧。
朱琪趕忙和其他同事疏散起了家屬,“各位請配合工作,只有死者雙親能留下,其餘人請回避!”
“那孩子是個孤兒,只有舅舅和舅媽,哪來的雙親啊!”其他親屬說道。
死者的舅舅更是衝上前來,橫眉豎眼地質問著:“你們這群警察連個兇手都抓不到,甚至……甚至連剩下的屍體都找不全,派出所到底有什麼用?就這麼保護群眾的?誰他媽的是管事的,給我出來!”
班檸走到男子的面前,面不改色地說道:“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對我說。”
男子打量了一番班檸,不屑道:“你個女的跑出來湊什麼熱鬧?瞧不起人啊,我要找的是你們的管事的!是領導!”
一旁的朱琪極為憤慨地懟他一句:“她就是我們的領導,是班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