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為是這樣。”班檸的聲音冷靜、平穩,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辦公桌面,若有所思地說道:“身為人民警察,我們絕對不能被表面假象矇騙,更不能含糊其辭,真相就是真相,不存在模糊地帶。要是連我們都失去了去尋找背後真相的覺悟,這個社會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3.
曾經,班珏琳擁有過非常快樂的過去。
那時候的天空不僅僅是藍色的,也是彩色的,空氣裡飄滿了棉花糖的甜味,下過雨的水窪裡折射出彩虹的光,學校手工課上做的風車很結實,彷彿多大的風也吹不壞,把它插在腳踏車上面,風一來,它轉動時會發出嘩嘩啦啦的清脆聲響。
而13歲之後,天空黯了下來,只剩下灰色,或者是黑色,連雲都看不見了。
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中,她害怕閉眼。就連現在,她也時常失眠,總要服下安定才能勉強睡著,她已經這樣依靠藥物長達3年了。
唉,她才23歲,眼神裡的滄桑已經令見者驚愕,她甚至嘲諷地暗道:若是有一天在這個縣城裡撞見了陳寅,他怕是都不會將她認出來了吧。
“陳寅……”班珏琳躺在床上,盯著黑暗的房間中的天花板,渾渾噩噩地自言自語著:“你是不是也和我哥一樣,被他們害的——”
接下來的話她不敢再說。
已經午夜12點,她怕有些話在這種時間裡說出來,就會成真。
牆壁上的掛鐘“滴答”、“滴答”的響。
班珏琳的眼睛一張一合,終於緩緩地入睡了。
她夢見了老班。
他還是死去那年的模樣,清瘦的身形,溫和的眉眼,總喜歡穿著灰色的馬海毛毛衣,那是他35歲那年,三個孩子湊錢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夢裡的他在大院的廚房裡忙忙碌碌,裝滿調味品的瓶瓶罐罐整齊地排列在矮櫃上,一塊略顯古樸的紅木砧板被他利落地放到案臺上,將所需食材鋪在面前,再將土豆、黃瓜這種尋常蔬菜切成條狀。
“咯噔咯噔”的刀速快而均勻,他背對著班珏琳,聲音很輕地問道:“老三啊,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有好好照顧自己嗎?”
班珏琳頓時流出眼淚,她站在廚房外,想要進去,可卻有一道無形的牆死死地將她隔開,她只能無奈地回應著:“我、我不太好,爸,那天是我不對,我早上不該和你發脾氣的,我很後悔,本來是想著晚上回來和你道歉的,可是……可是——”
可是卻再也沒有那樣一個能有老班回家的夜晚了。
班珏琳的淚水模糊了視線,老班的身影也越發模糊,她心中焦急,不停地向前奔跑,嘴裡喊著“爸、爸!”,可老班和他的廚房越來越遠,直至班珏琳在最後喊得嘶聲力竭、喉嚨腥澀。
她痛苦地跪坐在地,每次夢見這些,她都會肝腸寸斷。
可今晚的夢卻不太一樣,有一雙高跟鞋出現在了夢裡,黑色的,紅底,鞋子的主人彎下身,貼近班珏琳的耳邊,聲音如同是蛇的身軀一般充滿寒意,滑進她耳中:“小姑娘,你看沒看出皮影戲裡有不對的地方?”
就在這時,班珏琳猛地驚醒過來。
房間裡一片黑暗,她全身都是冷汗,那個女人的毛骨悚然的聲音彷彿還縈繞在耳邊,班珏琳感到恐懼地緊緊地捂住胸口,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句。
“怎麼會夢到她……難道是因為我今晚吃了比平時多半片的安寧嗎……”班珏琳慢慢鬆開雙手,她直勾勾地盯著黑暗中的一點,呼吸仍舊十分急促。
不對。心裡的那個聲音發出了警告。
班珏琳突然睜大了雙眼,她迅速摸過床頭櫃子上的手機,開啟手電筒——地板上有隱隱的腳印。
一直順著地板往前走,腳印停在了玄關處。
班珏琳不敢開燈,她的背脊已經開始滲出大片冷汗。
顫抖著手指將手電的光抬高一點,她看到房門是緊鎖的,卻也不敢再有任何行動了,就彷彿腳印的主人還潛藏在她的房間裡,她很怕對方會突然跳出來。
班珏琳就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額角汗水直流,而門鈴恰時響起。
“叮鈴——”
班珏琳差點嚇得尖叫出聲,她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著。
“砰”、“砰”、“砰”。
她掙扎了很久,終於顫抖著伸出手,握住門把,往左邊一擰,房門“吱呀”一聲開啟。走廊裡的聲控燈亮起,門外並沒有人在。
班珏琳鼓足勇氣探出頭,看向電梯口,紅色的指示燈顯示“1”,說明沒有人上來過她的樓層。
她也因此而稍微鬆下一口氣。
然而低頭一看,有個黑色的箱子放在門口。
汗水順著她的太陽穴流淌下來,她佇立了很久才俯身去開啟那個箱子。
箱子裡面有一縷長髮。
髮色是棕色的。髮梢微微卷起。
班珏琳驚愕地瞪圓了眼睛,因為……那是陸媛的頭髮,她不會認錯的,因為不久之前,陸媛才和她炫耀自己染燙過的新發型,正是棕色捲髮。
班珏琳感覺血液在直衝自己的頂門,她一度要暈厥,而緊接著,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由於太過震驚,她連驚叫都沒有發出口,只是下意識地向後退去,腳下一滑,便倉皇地跌坐在了地上。
連同手機也一併掉落。
班珏琳驚恐地盯著面前的人影,她支撐在地面上的雙手顫抖不已,整顆心臟都要從口中嘔吐出來。
4.
凌晨1點的高速路上異常寂靜,卡車司機開著車,跟隨音響一起哼唱著曲子。
車窗上砸下了幾滴雨珠,好像要下雨了。
他搖下車窗,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果然有泥土混著雨水的氣息。
但天氣預報可沒說最近一段時間有雨。他有些擔心後車廂上的那些凍貨,雖然蓋著塑膠布,可雨要是太大,還是會滲進部分箱子裡。
他嘆了口氣,繼續嚼著嘴巴里的口香糖,已經嚼了1個多小時了,是為了不讓自己陷入睏倦。快要到出站口時,他放慢了車速,前方有一輛轎車在通檢,卡車司機排在後頭,略有不耐地敲打著方向盤。
電話在這時響起來,是華為手機的預設鈴聲。
可是音量卻很小,他摸索到自己的電話後,卻發現沒有來電顯示。
他困惑不已,正納悶著,來電再次響了起來。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聽著不像是車內,倒像是卡車箱子裡頭。
無錯書吧而這時到他通檢,他過了收費站後,心裡覺得不踏實,就用耳朵和肩膀夾著手機撥出了電話,“老婆啊,剛才是你打電話給我嗎?不,我是說剛才。哦,也是,這麼晚了你肯定在睡覺呢……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這不是擔心漏接你的電話嘛,快睡吧!”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再次去翻找是否有未接來電,的確沒有任何顯示。
但電話鈴聲屬實是響過,而且還不止一次。
“邪門。”他皺著眉頭嘟囔著,以為是自己電話壞了,隨手扔去了副駕駛。
可還沒開出一段路,車尾後頭突然傳來奇異的聲響,他好像聽見車廂傳出窸窸窣窣的怪聲,再聯想起剛才的電話鈴聲,他越發覺得事情詭異,再抬頭一看,已經下了高速口,他便趕快將卡車停到了路邊。
掛好擋之後,他趕快開啟車門跳下車去,飛快地掀開後車廂上的藍色塑膠布尋找鈴聲的來源。
但他拉了一卡車的凍魚,想要找出詭異的箱子實在不易,而且後頭也不停地有車輛駛來,再加上下高速的路口很窄,他的卡車又大,著實擋了路。
“哥們兒,需要幫助不啊?”一輛七座麵包車開不過去,搖下車窗喊了一音效卡車司機:“要是引擎有問題,我幫你看看,擋著大家的路也不是個事兒啊。”
卡車司機侷促地道歉,但也不承認自己的車出了問題,只說自己馬上就好,讓大家稍安勿躁。
可其他車輛也被堵住了無法前進,好多人都急躁地按起了喇叭,還有人下了車來指責其卡車司機。
卡車司機急得滿頭是汗,他想著還是算了,趕快下車把車開走,擋著路也是不厚道。可就當他準備爬下車廂時,忽然看到其中一個裝凍魚的箱子裡滲出了暗色的液體。
這會兒是凌晨1點15,正是夜色最為深厚濃重的時候。
如果是融化掉的冰塊的水,根本不會呈現暗色。
卡車司機心中“咯噔”一聲,他彷彿意識到了不妙,趕忙去摸口袋,卻發現手機在車上,他急得去喊麵包車司機:“快,拿你手機出來,找、找出手電筒!”
麵包車司機本是不想理會的,但是卡車司機的表情過於猙獰,聲音也過於慌亂,他嚇得順勢而為,掏出手機的電筒,照向卡車車廂。
“再近點,近點!”卡車司機連連指揮,麵包司機乾脆下了車,湊近到卡車旁仔細照射。
正尋找著跡象時,人群中忽然有位女性叫道:“第二層的箱子裡好像有隻手!”
手?哪裡來的什麼手?
卡車司機一臉驚愕,但還是順著對方指著的第二層的箱子找去。
麵包車司機也將手電舉得更近,嘴裡還嘟囔著:“你這車上都裝的什麼魚啊,味兒真大,真臭啊!”
“不可能,我這都是今早新裝的貨,全都放了冰袋,不到運輸地點都不可能會融化的,就是這個第二層的箱子……”卡車司機抬起手背抹掉額頭上的汗水,動作迅速地去把箱子翻出來。
“砰”!
箱子被他拉了出來,麵包車司機將手電舉到箱子上一看,他猛地發出驚叫,箱子裡面,竟是一隻血淋淋的手臂!
卡車司機也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周遭的一些司機也紛紛湊上前來,在發現了這個情況後,有人率先拿起電話報警,有人嚇得趕快鑽回自己的車繞路離開,唯獨卡車司機不知所措地看著凍魚箱子裡的那隻手,手機聲音就是從那個箱子裡傳出來的。
是和他一樣的華為手機的鈴聲。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媽媽”。
“什麼?”班檸接通電話後,眉頭猛地蹙了起來,“鄰市高速路口發現了碎屍?這個時間?”她抬手看了一眼手錶,2:05。
“嗯,嗯,我知道了,現在趕過去的是哪個小組?好,我一會兒就過去,你先配合朱琪跟進現場。”結束通話電話後,班檸沉默了一會兒,直到面前傳來問話聲——
“出事了?”
班檸抬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人,“是我們縣的卡車司機,在鄰市的高速路口停下了,車上有部分人體碎屍。”
“一定需要你去現場嗎?”
班檸盯著她的眼睛,答非所問道:“外面下雨了。”
她皺了皺眉:“所以呢?”
“雨夜。”
她終於恍然大悟地意識道:“你是想說……這個案子和之前的三起都有所——”
班檸打斷她:“一定有關聯。就算下雨是巧合,可直覺告訴我,兇手是同一個人。”
她沉默地垂下眼。
班檸則是示意她的身後:“你不是也在努力地尋找著真相嗎?小琳。”
班珏琳重新看向班檸,循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向自己身後的牆壁——
那是貼滿了她追蹤至今的一些訊息的“計劃牆”,照片、剪報以及長鋼企業的種種資訊……賈淳和程溪夫婦的照片猶為顯眼,圖釘插入的是他們眼睛的位置,更能顯現出班珏琳內心純粹的恨意。
班檸承認自己在初次看到這扇“計劃牆”時的震撼,而她之所以會出現在班珏琳的房間裡,還要從1個小時之前說起。
5.
1個小時前,凌晨1點5分。
班珏琳驚魂未定地坐在玄關處,她盯著出現在面前的黑影,本以為自己今夜已經凶多吉少,可忽然聽見那黑影開口道:“是我,小琳。”
一聲熟悉的小琳令班珏琳逐漸地放鬆下來,對方在這時打了個響指,走廊的聲控燈亮起來,照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