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一年級的夏天，程溪要跟著媽媽搬到遠離城市的縣城上暫住。因為爸爸要裝修新的房子，睡在辦公室裡也可以熬到裝修完畢。
但為了讓程溪更快地適應各式各樣的環境，媽媽還是決定先帶她到老家的縣城上投奔高中時期的朋友。等到新房子告一段落，再回到這裡。
然而對程溪來說，搬家也就意味著連帶關係的轉學。來不及和從小一起長大的齊衡告別，週五的黃昏便抱著書包坐進了卡車裡。車子路過中心街，齊衡正偶然間轉頭看向右側，恰巧看到卡車車窗裡的程溪。
她低著頭，面無表情。
齊衡心裡一急，朝卡車開走的方向追了幾步，大聲地喊著：“程溪！”可是突然就停止了呼喚她的聲音，他一時忘記，距離這麼遠，再大的聲音，她的雙耳，根本就聽不見。
毫無感應的程溪望著窗外，路燈交替，光影閃爍。直到兩個多小時之後，卡車終於開進了綠田環路的縣城，在一家兩層的私人小房前停了下來。
“程溪，到了。”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程溪一臉茫然地走下車。
房子很漂亮，名牌上掛著“林”字，種滿了植物與花草的院子裡還養著一條黃狗。出來迎接的主人是相貌一流的夫婦，林阿姨是媽媽高中時代的好友，特意將二樓的房間打折租給了程溪母女，而一樓則是主人居住的樓層。
在房間裡整理好了行李，媽媽去和林阿姨敘舊，程溪一個人覺得無聊，站在院子裡打量黃狗。發現程溪在望著自己，黃狗殷勤地湊過來搖了毛茸茸的尾巴，程溪嚇了一跳，皺起眉頭便快速走出了別墅。
留下黃狗很受傷地坐在原地發出“嗚”的一聲。
真是個小鎮子，連馬路都這麼窄。程溪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來時的街角，空曠的沒有行人，只有路燈和綠田，以及蟬鳴聲。
至少該和齊衡道別一下的……程溪站在馬路中間露出難過的表情。
也是在這時，拐角處出現了騎著電動機車送貨的人影。因為是今晚打工的最後的一份定單，林一的車子開得稍微快了一點，馬路本來就窄，偏偏一抬頭就看見有個女生背對著他站在那裡。
林一按著車鈴，“喂，請讓讓好嗎？”送貨的箱子很大，說不好會刮到她。
沒有回應。
林一隻好提高聲音：“喂，讓開！”
然而對方依然站在原地。有沒有搞錯，是不是裝聽不見啊？林一有些生氣，乾脆從她旁邊超過去好了。只是剛一轉車，程溪卻突然向轉車的右側方向走過去，林一嚇得大聲一叫，連忙按下剎車。
噼裡啪啦的一連串響聲過後。
機車距離程溪半公分的地方停下，只是貨箱裡的麵條碗全部摔碎，麵湯和麵條滾落一地。剩下差點嚇到虛脫的男生從機車上跳下來，走到同樣一臉驚恐的程溪面前氣急敗壞地叫道：“這位小姐，你站馬路中央是打算當指路標嗎？叫你讓開，你耳朵聽不見啊！”
距離很近，聲音很大，程溪隱約聽得清楚。她因那句“你耳朵聽不見啊”而受到刺激，原先對於他的歉意一掃而光，忍不住回敬一句：“我管你死活！”接著轉身氣沖沖地往房子方向跑。
“簡直有病啊！”林一幾乎就要氣到肺炸。
被老闆訓了很久的林一鬱悶的回到家裡，幸好老闆人好不需要他來賠償定單的損失，但心裡還是有疙瘩。
都怪那個女的。做錯事還一臉兇巴巴。
可是剛剛走進一樓客廳，就看到了坐在矮桌旁的“罪魁禍首”。為什麼她會坐在自己家裡，還在看電視？林一整個人扭緊眉頭說不出話來，程溪更是一愣，她想起林阿姨說過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兒子，頓時懂了。程溪充滿敵意地瞪他一眼，轉身“噔噔噔”地走上了樓。
“為什麼她會在我家？”林一不敢置信。
林阿姨聽到他的怒叫，連忙從廚房裡走出來：“哦林一，你回來啦。”
“媽，剛剛那個跑上樓去的……”
“你說程溪？”林阿姨望了一眼樓上，又走到林一身邊小聲警告：“要對程溪好一點，她是媽媽朋友的女兒，暫時租下我們樓上的房間。而且程溪的雙耳失聰，儘量要避免這些話題。”
雙耳失聰？
“什麼？”林一愣了。
“聽說是一年前發高燒造成的，遠距離根本聽不到，要走很近對她大聲說才行。”林阿姨嘆口氣，“真是可憐……”
無錯書吧聽到這些的林一站在原地，久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2.
因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面，加上程溪又暫時轉進當地的高中，所以每天早上都會和林一碰見。每一天，每一天，林一都會騎著單車跟在程溪的身邊笑眯眯的做免費導遊，告訴她縣城哪裡的東西最好吃，以及可以看見螢火蟲的小河旁，但通常都是被程溪無視。
不過林一不是那種輕易就會退縮的人，他反而越戰越勇。不放過任何可以接近程溪的時間，在自己院子裡看見她在用水管幫忙澆花，林一就會牽著黃狗站在她一旁默默的看，直到她最後被看的心裡發慌而逃掉；黃昏的時候放學，程溪又幫忙掃院子，林一就拿著掃把在她身邊繞了繞去，還哼唱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她聽不懂的歌曲。
終於忍受不了了，這樣下去絕對會被煩死。
某天早上去往學校的路上，眼看就要走到學校門口，程溪突然轉頭看向身後踏著單車的男生，對方不禁被嚇了一跳。
“如果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在意！所以可以不要再跟著我嗎？”程溪就是討厭這樣，一旦知道她雙耳的事情，別人馬上會擺出一副“同情”的臉來。
“我又沒有在跟著你。順路而已。”林一停在她身邊，歪頭示意前方學校大門狡辯。
“你到底想怎樣？”
他突然發現一件事情，覺得驚奇地睜大眼睛，“啊！你聽得見我說話？真的？”
“近距離的話，勉強可以……”程溪尷尬地躲閃著眼神。
“那就不算完全失聰嘍？”
“失聰失聰的掛在嘴邊說個不停，你想打架嗎？”程溪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擠出來。
“不，我沒有惡意。”林一連忙搖頭，“你不要這麼敏感。”
程溪遲疑地看他一眼，繼續朝前走去。
然而林一依舊不放棄地追上來，一邊踏著單車一邊對她說：“你聽沒聽說過一個笑話？有兩隻香蕉在走路，前邊的一隻說好熱好熱，就把衣服脫下來扔掉，走在後面的那隻香蕉‘啊’的一聲摔倒了。”
“好冷的笑話。”程溪抿了抿嘴角。
他再接再厲，“然後，還是兩隻香蕉在走路。香蕉A問香蕉B‘我們去哪裡？’，香蕉B不回答，香蕉A又問‘我們去哪裡’，香蕉B回頭說‘笨蛋，我們是香蕉怎麼會說話呢’。”
這次程溪捂住嘴，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是原諒我的意思了？”林一始終都在意著那天晚上對她說出的失禮的話。
她無奈的停下腳步，歪過頭看他，“原諒的話，你就不要再纏著我了好嗎？”
“第一次見到你笑。”林一也彎過眼睛，眼底像是有兩簇明亮的星芒在閃耀，“所以，不纏著你的話就不看到啦。”
“有病。”程溪的聲音裡仍有笑意。
“雖然近距離可以聽得到，但是選擇助聽器的話——”林一試探性的建議道。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打斷，程溪似乎早就習慣似的回答：“那樣就等於告訴所有人我聽不到。”
林一看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幾乎是與此同時，身後突然有人跳過來挽住了他的手臂：“林一早啊！”
“是你啊阿喬。”
林一回頭看見身旁的人，發現對方的眼神正停留在程溪的身上，緊接著便醋意十足的徑直問道：“你是誰？”從來沒在縣城上見過的長相，而且又和林一走在一起。
程溪看一眼阿喬，沒有回答，而是望向林一意味深長地問：“你的女朋友？”
“是的！”阿喬搶先在林一之前回答，“明白的話，就不要纏著林一了！”
林一頭痛得欲言又止。
程溪沒什麼表情，轉身離開時，只留下一句：“那再見了。”
林一望著她漸漸融進人群中的纖瘦身影，不知為什麼會有種莫名的小小失落。從而無力地側臉問阿喬：“你什麼時候變成我女朋友的？我怎麼不知道？”
“小時候就是了！我說是就是！”阿喬追著騎車走掉的林一一路追擊，“等等我林一！”
3.
在縣城，夏夜的蟬鳴聲無論何時都不會停下。
凌晨三點鐘，林一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脫掉鞋子，立刻累得倒在了客廳裡的地板上。
好累，真的好累。打這麼多份零工真是自虐行為，小飯店哪裡還好說，林一無奈地望著天花板發呆，不過，自己做的那份工作，身邊從來都沒有人發現“那個人”是他罷了。如果阿喬知道的話，大概會很興奮吧。記得小的時候，她說曾說過未來的夢想是嫁給電臺播音員。雖然又不是為了她……林一恍惚地回憶過去時，忽然之間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樓梯被輕輕的踩著，嘎吱嘎吱地響動。
很快，有人和光源一起來到他身邊。
仰頭一看，是拿著手電筒的程溪。還好林一心臟承受力比較好，不然真的會被她那張用手電筒照出慘白效果的臉嚇到。
“你還不睡？”林一坐起身來，這都幾點了。
“太熱了，睡不著。聽到樓下有聲音，還以為是小偷。”
程溪拿手電筒不停地晃著他的臉，對方眯起眼睛伸手來擋，最後受不了地伸手搶過手電筒，雖然彼此靠得很近，但和女生說話時，還是慣性地提高音量，“別鬧了。拿這種東西出來幹嗎，假扮午夜兇鈴？”
“停電。”程溪託著下巴坐下來，“倒是你，為什麼每天都這個時間回來？難道你是不良少年嗎？”
“說過了有打工。”林一揉著頭髮爬起身，嘟囔著“快回去睡”，走到自己房間門口時，回頭發現程溪乾脆坐到了面對院子的地板上，天藍色的睡裙被隱隱的月光染得彷彿在閃光。
林一猶豫了一會兒，最終皺眉望天長嘆，開啟冰箱拿出一盤西瓜，走過去坐到她的身邊，順手將西瓜遞給她。發現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程溪轉頭看了他一眼，接過他手中的西瓜，咬了一下口，隨後又漫不經心地開啟話題：“蠻漂亮的，你女朋友。”
林一被這一句嗆到，不小心就把西瓜子嚥到了肚子裡面。咳嗽了幾聲後，才看著她說：“不是什麼女朋友，只是她自己誤解了而已。阿喬從小就沒有朋友，因為長得比較好看一點，總是被其他女生孤立。”
程溪看著他，學著他講話的樣子，“只是她自己誤解了而已。哦，所以你就當她的朋友？你是什麼情聖嗎？”
懶得和她吵。
但他和阿喬，的確是從6歲便認識了彼此。算起來也有10年了，甚至是高中都和她在同一所學校。阿喬性格很倔強，面板又白，頭髮是天生卷，總被誤會成是混血兒，經常被同班女生欺負。男孩子雖然喜歡她，也不可能會挺身反對全班女同學來保護她。
所以他才會暫且充當她的保護者。只不過沒想到，就這樣一直過了10年。
“完全沒把她當成過是女朋友。”林一重新悶悶地開口：“不然何必等到現在呢。”
這句話簡直差勁透頂。程溪張大嘴巴，惡狠狠地白他一眼，“冷血。”
“那你就是無情嘍？”
“誰要和你湊成一家人！”程溪反駁的同時微微有些臉紅，平靜下來之後，突然擰起眉心，湊近林一上下打量了一遍。
林一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條件反射地退後一點，“你……你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