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賈楠楠很想問他究竟是被什麼事情絆住,而且她是可以幫助他的,但顯然,他沒有給她一絲追問的機會,並且很巧妙地終止了話題:“那週六見,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先這樣。”
“好……”電話被結束通話,快到賈楠楠沒有說出那一聲“拜拜”。
她看了一眼時間,8:10分,夜晚似乎還很長,但他卻不願與她分享。
賈楠楠挪動了一下位置,側身靠在牆壁上,扒拉著朋友圈,同學們曬著熱鬧的夜晚,他們在燒烤、在喝啤酒,也有人拿著玻璃瓶汽水奔跑在黏膩的盛夏校門口……青春濃烈的味道里充斥著躁動的荷爾蒙氣息,還有即將畢業之前的不安分的心。
她感覺只有她自己被隔離在了熱鬧的人群之外,又因心中的焦慮而無法很好地融入任何一場交流中。
她甚至連和室友她們聊天的時候都顯得心不在焉。
“還有兩天才到週六……”她算計著時間,這代表在週六到來之前,她都不會見到趙虎了。
也許就像是室友曾說過的那樣,她還是太過天真。
週六當天下午,程溪美曰其名是“招待小情侶”,可她的舉動卻充滿了一種詭異的統治感。尤其是將見面地點定在了市區最豪華的米其林星級餐廳,還特意囑咐賈楠楠去幫趙虎挑一套昂貴的西裝。
程溪在打給賈楠楠的電話裡傳達著她十足堅定的觀點:“他雖然一直在你爸的廠裡工作,學歷肯定不高,可人嘛,一定要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貴重行頭,這是送給自己和社會接觸時的見面禮,不僅可以提升底氣,也能彰顯自己的家庭與品味。”
而如果是放在從前,趙虎或許還會不屑程溪地自以為是。但如今,當賈楠楠為他刷卡的時候,趙虎還是感到了一種詭異。
他不確定這是否來自程溪的示威。
但是,在正式見到程溪後,趙虎還是從她的表情裡捕捉到了一絲傲慢,但他只能選擇視若無睹,並微笑著問候,“程老闆,您好。”
坐在主位的程溪以一種戒備的目光審視著趙虎,然後又故作溫和地對賈楠楠說:“他比之前帥氣了。”
賈楠楠不滿於程溪總是要提起趙虎的身份,可程溪全然不理她的小情緒,只是說:“楠楠,去幫媽媽去樓下點瓶紅酒。”
賈楠楠雖不情願,但她向來無法違背母親的吩咐,猶豫著離開,還要一步三回頭地流連著趙虎。
就這樣把賈楠楠支開,趙虎明白自己要遭受一對一的稽核會。
果不其然,程溪開口便是:“你喜歡楠楠哪裡?”
不等他回答,程溪就不留情面地繼續道:“不要和我說你們的感情有多麼堅不可摧,我看得出來,她愛你比你愛她要來得多。”
“程老闆……”
“我不想扮演惡人,可我只是希望你心裡有個數。你能給她什麼呢?要知道你現在擁有的,也都是長鋼給你的,離開了長鋼的社會是很現實的,你根本沒辦法自力更生,更別提照顧楠楠了。”接著,她一語擊潰趙虎最後的自尊底線,“到了那個時候,你忍心讓她和你一起面對迷茫又沒有目標的未來嗎?就憑你現在的家庭情況?”
趙虎怔住了。
程溪反而是不以為然地笑道:“關於你的事情,我已經打聽得非常清楚了,如果在沒發生這些之前,你和楠楠交往下去我也沒有理由反對,可世事難料,發生這種意外我也對你表示同情,但這和楠楠無關,你別想把她拉下水。”
4.
趙虎還不清楚程溪話裡的含義有多深,他並不相信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他需要保持冷靜,並順著她的話走下去:“我從沒想過拖累她。”
“你的意思是,你獨自一人承擔這些麻煩事,我該替楠楠感謝的你的這份擔當了?”
“您真的不需要這麼咄咄逼人,我知道,像是‘您放心,我一定會愛護她一輩子’這種空話就算說出來,你也不會信。而且您說得很對,現在的我的確給不了她什麼,就哪怕是您今天這樣的闊綽邀請,我日後也無法保證能讓她繼續感受。”說到這裡,趙虎很艱難地懇求道:“但是,能不能請您給我一點時間,我不敢保證能有轉機——”
“你就可以繼續耽誤她了?”
趙虎啞口無言。
其實,早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但趙虎不會想到程溪竟真的做足了功課。
她甚至打出了最為致命的一張牌:“你知不知道楠楠為什麼會選擇這所離家最近的大學?”
他搖搖頭。
“為了你。”
他抬起眼。
無錯書吧“她高中時期就在她爸的工廠裡遇見了你,的確,你的樣貌是出眾,她會對你產生萌動的感情也是有情可原。可你也應該很清楚她最擅長的是什麼科目。但她卻放棄了自己本該更為有發展的未來,選擇這個大學是因為離你很近,她為了你而犧牲了這麼多,你敢保證她在知情之後不會選擇繼續為你犧牲嗎?”
趙虎皺起了眉,他要令自己的表情變得震驚,在程溪的面前,他要表現出自己對此事毫不知情,更要表現出思緒混亂的震撼感。
同時,他也要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出軟弱,雖然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一絲心虛,“我……我知道她為我做了很多,我心裡都很清楚……”
“你只是清楚有什麼用?你能改變社會的資源傾斜嗎?你身為男性,當然佔據了很多紅利,可楠楠無法改變的是她的性別,她再怎樣光芒閃耀,終究還是要結婚生子,你總不能是連她的青春都要無期限地榨取下去吧?雖然她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多年來的相處我早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更何況,如果她不是長鋼企業的千金,你會願意接近她嗎?”
面前的程溪的臉上,趙虎看到了她對自己的怨恨與輕蔑。
呵。
趙虎在心裡發出冷哼。
他就知道這個程溪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而且,她根本就沒有認出他究竟是誰。她只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任何一個不具備長鋼企業經濟實力的底層。
所以趙虎才會接近賈楠楠,他只是想讓程溪,包括賈淳在內都感到憤怒罷了。
他要讓他們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哪怕為此而不惜利用賈楠楠。
這不過是他的計劃之一,他為此而感到扭曲的快樂。
更何況,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的確表現得很幸福,很滿足。但這些還不夠——他希望讓賈楠楠陷得更深,也希望令程溪、賈淳感到更加痛苦、不快。
程溪察覺到他的困頓,便輕輕地,給予了他最後的致命一擊:“趙虎,你看上去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很清楚做人最為根本的原則,是不能把自己的苦難強加到別人身上。尤其,是一個已經為你付出、犧牲太多的年輕姑娘。我懂,你也不想這樣的,但這就是你的命,每個人的命是不同的,厄運怎就獨獨挑中了你呢?”
這的確是他的命中註定。是他的,而不是賈楠楠的。
可是,當年他的家破人亡,卻是長鋼企業一手造成的。
這筆賬,又該怎麼算?和誰算?
程溪繼續冷聲道:“讓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想看到她為你放棄自己的未來,所以拜託你,在近期找個時間,離開她。”
趙虎拒絕道:“我不能那麼做,她會受傷,我不能傷害她。”
“傷害?”程溪卻笑了,“你壓根就不配傷害她,少了你做她的累贅,她會跑得更快更遠。你的離開對她來說不過是段短暫的傷痛,她很快就會復原的,只要你離開得足夠徹底,你們就不會再有瓜葛。”
趙虎露出冷笑,他心中暗暗想道:果然是程溪,這的確像是她會說出的話。
程溪卻不滿他的表情,立刻問:“你笑什麼?還是說,你要我把你和另外一個女人的事情統統都告訴楠楠?你想被她知道哪些?”
5.
“程老闆,你認為那樣做的話,受到傷害的人究竟會是誰呢?”趙虎冷靜地反問。
程溪愣了,像是不敢置信似的,“你……竟然能這樣理直氣壯?你腳踏兩條船卻沒有半點愧疚?”
趙虎嗤笑一聲,“你有什麼證據能說明我腳踏兩條船?你跟蹤我?就不怕我告你嗎?”
“告我?”程溪震怒,“你注意你說話的方式,也要搞清楚你的身份,長鋼隨時都可以換掉你!”
“你不會換掉我的。”趙虎唇邊的笑容充滿了底氣,“長鋼能讓我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就不會輕易地讓我離開,畢竟,我離開的時候會帶走很多長鋼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東西,程老闆,您說對嗎?”
程溪的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可她不能失態,因為賈楠楠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她氣喘吁吁地拿著手裡的紅酒,坐回到趙虎身邊,對程溪說:“媽,你明明把紅酒存在這裡了,還要我去點,人家店員特意幫我拿了你事先存好的紅酒,就是找起來麻煩點。”
程溪剋制住怒火,努力地露出微笑:“不用急,你去得越久越好,我和趙虎正好可以多聊聊你的事。”
賈楠楠有點擔心地看向趙虎:“你們聊什麼了?”然後立刻發現,“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趙虎對她擠出一個不算自然的笑臉,故作鎮定道:“我沒事,不要擔心我。”
賈楠楠心有餘悸地看向程溪,程溪只說:“看我幹嘛?我還能吃了他嗎?好了,開始點餐吧,你們兩個喜歡吃什麼都可以點。”
而趙虎抬頭的剎那,程溪望著他的眼神極盡偽善,她勾動唇角笑了笑,像極了不露痕跡的嘲諷。
趙虎也回敬出同樣的笑容,兩個人都在不動聲色地進行極限拉扯。
菜色被端了上來,趙虎切開面前餐盤裡的牛排,血水流淌出來,五分熟的肉的確會這樣,氤氳開的血絲染紅了羅勒葉,一閃而過的急診室的紅色指示燈從眼前消逝,他皺了皺眉,吃掉了其中一塊拉扯著血絲的肉。
結束這頓晚餐後,程溪叫來了司機代駕,她最近都會留在這裡。
賈楠楠送她上了車,寒暄幾句後便目送她離開了。本來是可以坐程溪的車回去學校的,但賈楠楠總覺得氛圍尷尬,一早就拒絕了程溪的邀請。
散步回去學校的路上,賈楠楠看出趙虎狀態不好,不停地追問:“是不是我媽和你說什麼了?在我離開的那會兒,她肯定和你說什麼了。”
趙虎笑笑,伸手攬著她的肩膀,“別亂想,她真的什麼都沒說。”
“那是你工作上出什麼問題了嗎?”賈楠楠終於問出口,“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嗎?”
趙虎因此而沉下眼,他假裝冷靜與釋然,忽然問起了在她聽來是奇奇怪怪的問題:“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說出來的話你肯定會笑我。你先說你的。”
“是我先問的。”
“你說了我就說。”
他想了想,不動聲色地說出最虛偽的謊言,“我的夢想是希望有一家自己的工廠,然後買一輛白色的邁凱倫,然後我開著那輛車接你去婚禮現場。”
“你這是三個夢想了吧?”她說,“可與其說是夢想,不如說是心願。更何況……你覺得我們真的會結婚嗎?”
“難道你沒想過我們的婚禮現場?”他推開她,有點不敢置信地笑著問:“我們應該從現在就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情了吧?”
賈楠楠並不相信他的這句話,但還是表現出開心的模樣,笑著點頭說:“好,那我從現在開始考慮。”
“你敷衍我。”
“沒有,說真的呢。”
他眯起眼睛審視她,決定不和她一般見識,然後問:“換你了,你的夢想呢?”
賈楠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的夢想挺普通的,就是很……很簡單的相夫教子。”
他怔了怔,很快就露出笑意,“那應該很好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