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9年的時候，長鋼企業後面曾建了一棟相對氣派的酒店，由於很高檔，很少會有情侶選擇這裡，大家都要考慮到消費問題。
當時，19歲的賈楠楠還沒有喜歡上王樾君，她還在一心一意地堅持著自己的初戀。同時，她也是第一次選這，之前的幾次她都會避嫌地帶著他去離長鋼企業遠一點的地方，又或者是去她自己的那套個人公寓。
她其實不太好意思來這種地方，在前臺辦理入住手續時，她整個人都顯得十分不知所措，而他卻偏偏還要和前臺服務生搭話，因為那個服務生是個外國人。
“你是德國的？那漂亮該怎麼說？用德語說的，是hü……”他努力地想發出正確的音標。
服務生微笑著回答：“hübsch。”
他恍然大悟道：“對，我經常聽老闆他們聊天時會說到這個詞。”接著又很得意地向服務生介紹起賈楠楠：“我戀人，是不是很漂亮？用德語要怎麼說？”
賈楠楠尷尬得只能傻笑，服務生卻很自然地回應著：“du siehst echt hübsch aus。”
他滿意地學著說了一遍，又轉頭對賈楠楠說不停，直到辦理完入住，他都一直在反覆唸叨著那句話。
你很漂亮。
你真的很漂亮。
他不停地對她說。
電梯要升到15樓，是透明的升降梯，站在其中可以觀賞整個小城的夜景，他側眼望著燈火通明的景色，又唸了一次：“du siehst echt hübsch aus。”
賈楠楠覺得他今天有些反常，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怎麼了？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用甜言蜜語撫平了她的擔憂：“因為今晚可以和你在一起，我是太高興了。”
“我們會這樣一直在一起的，不是嗎？”
他伸手攬過她的腰，親吻她的臉頰，卻沒有回答。
那時的他感覺自己迷失在了一個奇怪的、無人知曉的封閉空間裡。
他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可他又不能讓賈楠楠知道這些。
從她的眼睛裡，他看到的總是愛慕與欣賞，他希望她能永遠用這樣的眼神來望著他，哪怕他知道根本就不存在永遠。
用房卡開啟房門的時候，賈楠楠也曾甚至祈禱時間能夠停留在這個晚上。
她曾經和他去過一些大大小小的酒店，但這裡好像是唯一一次可以用來在日後懷念的地方。
但是過程總是很模糊，可能是時間的流逝讓他覺得過於迅速，只有低頭時看到她那份溫柔的羞澀後，他才知道這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這天晚上，他側身時可以透過巨大的窗戶看到工廠附近繁華絢爛的夜景，也能看到工人宿舍略顯零星的燈光。他意識有些渾濁，只記得自己把她擁在懷裡，說了一些他自己都記不得的碎片。
她一直都安靜地聽著，直到他快要睡著的時候，她聲音很輕地問道：“你是真的愛我的吧？”
他瞬間睡意全無，像是沒聽懂她在問什麼。
“因為你一次也沒說過喜歡我。”她說。
“我……沒說過嗎？”
“不過今後的時間也還很長，你總會對我說出口的。”
他張了張嘴，想著該怎樣接話，但又想起自己的身份，那份雀躍的心很快就冷卻下去。
“賈楠楠。”
她沒回應，是睡著了。
他的手臂被她枕著，酸痠麻麻的。他想，也許她是永遠都不能知情的。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趙虎。
2.
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賈楠楠幾乎是被嚇得醒來。她迷迷糊糊地爬起床，摸過手機一看，是大學室友打來的。
“喂？怎麼了？”賈楠楠晨起的聲音含糊不清。
“你沒看群通知嗎？導師要開之前昨夜的小會，咱們這組人現在都已經到齊了，就差你自己。”室友有點擔心地小聲說：“要不要我和導師編個理由說你有事？”
賈楠楠慌張地下了床，她支支吾吾地問著：“通知說是幾點開會？”
“今早7點發布的群通知，要求9點參會，現在9:10分了，你還能來得及嗎？”
“我可能會晚點……你先幫我拖延一下吧，我現在就出門。是在綜合樓嗎？”
“綜合203，你快點啊，我只能幫你拖延個15分鐘。”
“謝謝你。”結束通話電話後，賈楠楠飛快地開始穿起了衣服，直到她穿戴整齊之後，才發現房間裡只有她孤身一人。
床的另一邊好像早就已經空空如也，趙虎沒有告知地先離開了。
賈楠楠有些不悅地站在床邊，獨自站在偌大的酒店房間裡，竟顯得她的身影有幾分寂寥的悲壯。
但這份不開心的情緒只能維持片刻，因為她還要趕著去自己的畢設前期小會，急急忙忙地走出酒店，拼了輛車趕回鄰市，一路小跑著去往綜合樓，都已經是1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期間也忍不住期盼著能收到趙虎的來電或是微信訊息，但反覆檢視好幾次手機，收穫的只有失望。
等她來到綜合203的時候，她氣喘吁吁地進了教室，和坐在講臺後的導師抱歉地解釋了自己的情況，導師倒也很體諒地說：“你室友幫你臨時請假過了，你去坐吧，我就是交代一些設計之前要注意的事項。”
賈楠楠感謝地點點頭，匆匆忙忙地坐到了室友身邊。
室友盯著她：“你昨天回家去了？”
賈楠楠拿出筆和記事本，沒回答。
室友又說：“我們一直等到你熄燈，門都給你留著了。”
賈楠楠終於辯解：“就昨天那麼一晚而已。”
室友說：“你不會覺得這樣做就能修成正果吧？”
賈楠楠看向她。
“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做好學業，然後再談別的嗎？”
室友說得很對，賈楠楠心裡也明白，但她還是說：“我也沒有耽誤正常生活。”
“你現在就耽誤了，你遲到了1個小時。”
賈楠楠有些無奈，且對著室友做出了一個不耐煩的表情。
室友立刻舉手投降似的，“我只是好心提醒，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最後後悔。”
“後悔什麼？”
“人生是有選擇的。”室友嘆了一口氣，“你很聰明的，但是在那個男人的問題上，你似乎根本無法思考。可實際上我沒看出他在策劃和你一起的未來，我只覺得他的行為越來越讓人受不了，譬如總是讓你找不到這一點。”
然而賈楠楠的手機在這時響起來，她立刻檢視新訊息，結果發現是話費需及時繳納的提醒。
室友挑眉，眼神像極了在說“你該不會以為是他吧”。
賈楠楠瞪她一眼，“你好像很得意呢。”
室友笑著搖頭，她湊近賈楠楠，怕打擾到其他小組同學，壓低聲音說道：“你們現在的這個階段，已經是需要讓你走向你的階段，而不是你一味地靠近他。如果他真的在意你，他就要把他的一切都告訴你，譬如你打他電話他不接這件事，就要及時糾正。否則，你們長遠不了的。”
賈楠楠盯著室友自信又狡黠的微笑，心裡也意識到了目前的問題。
但她什麼也沒再說，開始專注地記下導師說的小會內容。
寫著寫著，心不在焉起來。
才剛剛10:00，她又在意起沒有告知就先行離開的趙虎，開啟手機點開他的對話方塊，輸入一串“你為什麼沒有說一聲就先走了？”，可餘光瞥見身邊的室友，回想她剛剛提點自己的話，於是就刪除了資訊內容。
她開始在想趙虎匆匆離去的原因。
停不住地胡亂猜想。
困擾著她的思緒。
人是會變的吧。
無錯書吧原本喜歡的，在某一天也會產生厭倦。
賈楠楠關機，放進了揹包裡。
她抬起頭，看著講臺上滔滔不絕的導師，可他在說些什麼，她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室友察覺到她的沉默，轉頭看了她一眼，小聲說：“開完會去吃烤肉吧。”
賈楠楠點點頭。
可早餐都沒有吃的她，卻始終沒有半點胃口。
約莫12點左右，漫長的小會終於開完，導師在臨走之前還特別交代賈楠楠要提前把論文交給他看，因為可能要用她的去參賽。
賈楠楠遲疑地說了好，和室友一起出了綜合樓。
待到和室友吃上了午飯，差不多快要吃完的時候，賈楠楠的電話響起來，瞥了一眼，又是程溪的來電。
其實她的電話從一週之前就開始在打，賈楠楠之前都找了一些不同的藉口拒絕，可拖到了現在也實在不能再敷衍下去，只好放下筷子接通了電話。
室友用紙巾擦拭著嘴角，抬頭凝視著賈楠楠的表情，見她的臉色從最初的無奈到不安，再到迷茫，最後是妥協。
“我知道了。”賈楠楠微微嘆氣著說，“但你要答應我，一點要好好說話，行嗎？”
電話那端似乎保證了什麼，賈楠楠才緩緩地點頭同意說：“好吧，那就這週末，正好我的畢設也接近尾聲了。嗯，好的，你到了之後聯絡我，再見。”
剛一結束通話電話，室友就問：“誰啊？好像在談很嚴肅的事情。”
賈楠楠也沒打算隱瞞，實話實說道：“我媽，她最近從國外出差回來了，想要正式見見……趙虎。”
室友卻很驚訝：“你一直沒和你媽說過他的事情嗎？”
賈楠楠搖了搖頭。
室友敏感地捕捉到了某種微妙的資訊，“不會吧，你媽不喜歡他啊？這可麻煩了，看來長得太帥也容易讓岳母沒有安全感。”
賈楠楠聳了聳肩膀，已經開始感到了壓力，“因為他20出頭的時候就在我爸的企業裡做事了，所以……我媽對他一直有點偏見，我覺得也不是因為外表和其他的方面，只是我媽單純地有點神經質。她很固執的，總認為她的看法就是對的。”
“那你們的確要好好談一談了。”室友說，“他算是你的初戀吧？雖然在學校裡，你也馬馬虎虎地談過幾個，但感覺，你和他分分合合，一直也沒斷下過。”
賈楠楠微笑了一下，對室友點頭示意，“謝謝你的提醒。只不過……”她有些不安似的，“我要先把這件事告訴趙虎。”
室友順勢打趣她：“我看你要先找到他才行吧！”
到了晚上，賈楠楠躺在寢室的床上苦思冥想著該如何開口和趙虎提這件事。
室友站在陽臺上打著電話，即便隔著玻璃拉門，也還是能聽見她在斷斷續續地哭訴著：“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愛情就像是電影裡那樣，可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樣……我剛和他在一起時真的覺得我們能永遠走下去的，但如今要畢業了……總是出現很多措手不及的問題……”
賈楠楠聽到這裡，緩緩地坐起了身，窸窸窣窣的響動讓陽臺上的室友趕快擦乾淚水，然後將聲音又壓低了一些。
賈楠楠深吸一口氣，終於撥通了趙虎的號碼，她心跳如鼓，擔心這次他還是不接通她的話……結果不到三秒，那邊就傳出了他的聲音。
賈楠楠有些震驚，趙虎催促她：“你怎麼不說話？”
“我……”沒想到你會接。
“你是打給我的吧？”
“對啊，打給你的。”賈楠楠斟酌著，糾結了半天才終於說出：“你……週六或是週末，能不能抽出一天時間給我？或者半天也行。”
趙虎遲疑了一下，“有很嚴重的事嗎？”
3.
賈楠楠不打算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我媽想見見你。”
他有點意外，沉默了一陣子，“好。”
“真的？”
“你幹嘛這麼驚訝？這還能有假的嗎？”
“我以為你要忙別的事……”
“就現在來說，肯定是你說的這件事最重要。”
賈楠楠像是鬆了一口氣，甚至是有點感動，她止不住笑意，很滿足地說：“那週六下午吧，我訂好餐廳把具體的時間和地址發給你。”
“其實應該我來訂的，但我這幾天的確走不開。”趙虎非常抱歉地長嘆一聲，“不好意思，這種事情還要你來操心，不過等這陣子過去了，我絕對會彌補你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