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只要楊希可以考上重點高中,他就滴酒不沾。
當楊希以重點高中第一名的成績轟動錄取,父親喜上眉梢,自然凡事都唯她是從。
反觀崔琦,他並不是唸書的料,所以初三畢業就不再考學,而是早早就去了當地的工廠裡做工人,倒也能開始補貼家用。
新生報到第一天,崔琦送楊希去學校,班上的女生都說楊希的哥哥長得真帥。楊希說崔琦不是她哥哥。
那他是你的什麼?
楊希傲氣的一哼,“你們管不著。”
班主任覺得永熙天資聰穎,卻過分孤傲,打算和家長談談今後成長問題。
楊希的父親接到電話後來到學校,負責接待他的是學校新調來的實習老師,二十三歲,高高白白的美人,名字是蔣伶。
楊希在見她第一眼時跌落了手裡的紙杯,脫口一句:“芷毓。”
蔣伶的眼睛長得和劉芷毓一模一樣,像是把千萬顆星星藏在眸子裡。
她性子溫婉,連對人微笑都臉紅,正是這份青澀迷倒了許多涉世男子,楊希的父親也不例外,他也喜歡這個名為蔣伶的姑娘。
楊希一眼看穿父親的心思,在家裡對他直言不諱,“我可不喜歡她。”
“為什麼?”
“就是不喜歡。”
“說不定你以後就會喜歡了。”
他馬力全開地追求蔣伶,憑藉一副好容貌和多年拼搏出的經濟實力贏得了蔣伶的芳心。也是,現在的他們不必住在小閣樓,楊希的父親買了一套向陽的公寓,三室一廳還有書房,他早已經不再是30歲時的窮光蛋了。
他買得起車子和鑽戒,然而這些卻都要用在蔣伶身上。
楊希非常生氣,說不清緣由,就是憤怒。
在蔣伶來家中做客的那天,楊希開始找茬,崔琦不停地在一旁打圓場,楊希一氣之下衝進屋子裡去拿出相簿,並對蔣伶說:“蔣老師,我希望你明白,你和我爸從前的女朋友有點像。”
蔣伶露出無措的神情,楊希的父親笑不出了,一把搶過相簿斥責,“楊希,你給我適可而止!”
楊希大喊著:“你分明是心虛,為什麼不能給她看?你要是真的放下了,就大大方方的給人看!”
“夠了,別再說下去。”
“你怕啦?你不是說你要重新開始嗎?你不把傷疤給人看,能重新開始嗎?”
“我再說一次,閉嘴。”
“憑什麼我閉嘴?她不是劉芷毓,她不配做劉芷毓的替身!”
“啪”——
一個耳光終止了爭吵。
楊希愣了,崔琦也愣了,誰也沒想到楊希會捱打;當然,楊希的父親也愣了,他這麼多年從沒動過女兒一根毫毛。
楊希二話不說地跑出去,“砰”的一聲摔上了門。崔琦看了屋內的人一眼,也趕忙追了出去。
那天晚上,楊希和崔琦走了很多地方,曾經的菜市場動遷了;曾經的洗澡堂也外兌了,聽說要改建成健身中心;就連河提路也被封了。
很多留存回憶的地方都被侵佔,楊希覺得有關劉芷毓的記憶被人一點點地撕碎。
她對崔琦說:“現在就只剩下咱們兩個能記住她了,連我爸,也要把她忘了。”
崔琦握住楊希的手,什麼也沒說。
隔天去學校,蔣伶問楊希:“你昨晚跑哪去了?你爸爸找你找不到,一晚沒閤眼。”
楊希因此而心軟了。
放學後,崔琦坐在家門口等楊希。
大概八點多,楊希的父親開車回來。上樓時看到崔琦像只棄犬般坐在門前,他沒理,直接開門打算進屋。
崔琦跟在他身後,代替楊希說了句:“對不起。”
崔琦很努力地把這三個字擠了出來。
楊希的父親沒回答,進了屋,但是門沒關,為崔琦大敞著。崔琦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客廳裡的他側過身,說:“進來啊。”
崔琦低垂著頭走進家,他把買好的菜拎進廚房,“過來,幫我摘菜。”
崔琦立刻洗手去幫忙,直到楊希回來後,誰也沒提昨晚的事,崔琦試圖說笑話來緩解尷尬的冷場氣氛,楊希的父親逐漸釋然,他把女兒對他造成的傷害輕描淡寫一句:“再別這樣了。”
楊希默默地點了點頭,可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謝謝你原諒我。
難以啟齒的,總是備感愧疚的謝謝,與厚重如山的愛。
10.
當楊希的父親發現時,楊希已經連續三天晚歸了。
這個春天楊希剛剛度過18歲,正面臨高考,卻總是偷偷瞞著他不知所蹤。
老師打小報告,告訴楊希的父親——楊希的成績有所下滑,他就拜託蔣伶想辦法。
很快的,蔣伶從楊希關係要好的朋友那裡旁敲側擊出一個事實——楊希談戀愛了。
對,楊希確實交了一個男朋友。這個男朋友不是別人,剛好是崔琦。
從去年開始,兩個人的關係得到了確定,他們是偷偷的、瞞著楊希的父親而情竇初開的,楊希為崔琦做了不少的傻事。
和年齡相仿的異性可以肆無忌憚地瘋鬧,一起去看演唱會,一起K歌到通宵,楊希為了給崔琦買限量版的球鞋而攢了一個月的零用錢,甚至還不顧危險而爬出學校大牆去排隊。
有一次,楊希和他約好去看電影。來得早了,楊希就在大廳裡等他。
大廳裡有一面等人身高的鏡子,楊希在鏡子前整理頭髮,然後,楊希看到鏡子裡映出身後有人推門進來,利落的短髮,穿著黑色的外套,楊希因此而愣了愣。
鏡子裡的人朝楊希這裡走來,露齒一笑,從身後抱住她,“你等我很久了嗎?”
是在那一刻,楊希的心發出轟然巨響。
楊希也是在這一瞬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喜歡崔琦,從小到大,他都喜歡穿黑色的衣服,笑起來一直都有點狡猾,走路有點駝背,就連說話的聲音她都喜歡,像在唸情詩。
楊希忽然不敢承認這件事,她從沒這樣恐懼過。
一旦發自靈魂深處地去深愛一個人,反而會怕失去。
她甚至開始偷偷計劃著要在高中畢業後就和崔琦結婚,讀不讀大學已經不重要了,她不想離開他太遠。
當父親質問楊希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時,楊希氣沖沖地丟給他一句“你自己還不是在談女人,管我那麼多幹嘛!”
楊希知道自己總在傷他的心,可楊希別無他法。崔琦也怕他會發現,怕他阻攔自己和楊希的感情,可是,在楊希的父親對他們兩個宣佈那件事的時候,楊希和崔琦還是洩露了感情。
“我打算和她結婚。”他當時把楊希和崔琦喊來了家裡的客廳,詢問他們的意見,“你們覺得可以嗎?”
楊希裝作無所謂地低下頭,崔琦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最後,還是楊希說道:“想怎樣就怎樣啊,要和誰結婚是你的自由。”
“你同意啦?”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還是會照娶她不是嗎。”
“你的同意比什麼都重要。”
“我要睡覺了,別打擾我。”
楊希關上門,他當著崔琦的面低聲說了句,“真是長大了。”
那句話如同惋惜,也如同失落。
但楊希會流淚,不是因為那句話,而是她厭惡這樣對待父親的自己,厭惡只會用謊言來偽裝的自己。
或許是太過憂慮,楊希的高考發揮失常,她沒有考上理想大學。這並不是令她最絕望的,因為再過一個星期,父親就會和蔣伶步入殿堂。
楊希腦子裡渾渾噩噩,走出校門才想起自己很多天沒有見到在廠裡上班的崔琦了。
就是這樣心事重重地走在馬路上,綠燈滅,紅燈亮,楊希沒有聽見汽車的鳴笛。
轉頭的瞬間,黑色汽車已經撞了過來,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她的小腿與頸椎多處骨折,需要躺在醫院裡四個月才能復原。
父親選擇推遲婚期,蔣伶並不抱怨,並且在這四個月內一起幫助他照顧楊希。
直到楊希經過漫長的復健後痊癒,蔣伶才對楊希的父親提出:“我們還是不要勉強在一起了。”
他抱歉地垂下眼,說,“對不起。”又說,“謝謝你。”
蔣伶落寞一笑,“你總是不對我說我最想聽到的那三個字。”
楊希站在病房的窗前望著樓下的那兩個人,沒覺得釋然,反而覺得更加痛苦,又是她奪走了父親的幸福。
11.
又一年春天到來時,楊希復讀失利,她很頭疼,翻開抽屜找不到阿司匹林,崔琦飛快地跑去藥店給她買。
最近半年,楊希過分依賴阿司匹林。
可能是看到崔琦和楊希的關係很怪異,隔壁的太太總是想要提醒楊希的父親說:“崔琦也老大不小了,又工作了那麼多年,早點給他說個媳婦算了,別總呆在你家裡,楊希都大了,大姑娘大小子的天天住在一起,惹人閒話。”
“惹誰的閒話了?”楊希的父親總是開玩笑地回絕人們的好意,“我看,最能說閒話的就是你們了。”
隔壁太太不明白楊希的父親為什麼要讓兩個孩子同住在一起,表面讚揚他是新世紀活雷鋒,轉過身去就和鄰里議論他縱容楊希和崔琦關係不正當。
其實,楊希是從不在意的,崔琦也沒放在心上,照樣一起買菜做飯。
可偏偏平淡的日子沒過多久,噩耗傳來——楊希在學校裡暈倒了。
醫生告訴楊希的父親和崔琦:“是腦瘤。”
崔琦傻眼了。
“你做親人的,怎麼沒早點發現呢?已經是末期了,根本回天乏術。我建議你們去國外的醫院,有可能緩解病人接下來的疼痛,或者有什麼心願,就儘可能地為她實現吧。”
無錯書吧崔琦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楊希,拼命告誡自己不能哭不能軟弱,可是走進病房的剎那,崔琦看到虛弱的楊希,眼前一片天塌地陷。
“彆強忍著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楊希說得很輕鬆。
崔琦走去她病床前,悲愴地問:“我能為你做什麼?”
楊希笑了,抬手伸向崔琦,崔琦立刻握住她的手。
“不要哭喪著臉,我很知足了,撐到今日,從前為我爸,如今為你,我早就沒什麼遺憾。”
崔琦流下淚。
“要說放不下的事沒有,放不下的人倒只有一個。”楊希緊緊握住崔琦,“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變老了,這是我最大的不捨。”
崔琦要她別再說了。
隔天,楊希辦理了出院,她已經決定不接受任何治療,只想和崔琦一起去四處旅行。
如果這是楊希最後的心願,身為父親的又怎能忍心拒絕?
可崔琦不能自私的勉強她為自己活下去,如果痛苦能夠解脫,崔琦寧願她永不再受疼痛折磨。
楊希拿出全部積蓄去環遊。崔琦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每走一個地方都要偏執的合影。
“就當是最後的回憶。”楊希總是把這句殘酷的戲言放在嘴上。
崔琦見她日漸憔悴,卻什麼都幫不了。
而在這期間,他們兩個人領了證,雖然沒辦婚禮,可崔琦還是想要和她有法律的鑑證。
直到在雲南那站時,楊希撐不住了,她不得不住進醫院,有時睡上好幾十個小時,有時一連三四天都不睜眼。崔琦很怕有那麼一次,她一睡就成了永遠。
日子越久,她越難清醒。
難得醒來一次,也很快就疲倦。到了現在,她吃過崔琦買回來的早餐,又再次昏睡。
崔琦把窗簾拉上,坐到她身邊,將她的手握起,突然像是在做告別般地對他說:“沒關係的,你不要擔心我,為了遵守不拋下我的約定,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撐著。”
“我很堅強,楊希,你放心。”
“這麼多年,我很感激你對我做的一切。”崔琦將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謝謝你,楊希。我知道,你是最愛我的人,而你也是我最愛的人,不管之後我再遇見誰,她們也都必定會有著你的影子。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愛人。”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楊希彷彿回應崔琦似的輕動了一下手指,然後,她的手就那樣垂落了下去。
後來,楊希去世了,崔琦將她葬在了離自己工作的地方最近的墓園。
墓碑上寫著這樣一句話:
葬我心者,愛妻楊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