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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心事

火盆裡的火星子噼噼啪啪把信紙的最後一點邊緣燒成灰燼,不留痕跡。

距離顧輕寧吩咐小廝去家裡轉達謝輕舟已經過去了一炷香時間。

顧輕寧以刺繡為由,今日不回家。

仙衣坊留有她的一間房,周未雪佈置得十分雅緻,刺繡需要的東西一件不少。

紅線穿過針眼,她剛拿起一個半成品,屋外傳來敲門聲。

算著時間,也該是陸子帶話回來了。

她鬆開門閥,開啟門的瞬間,外面站著笑容滿面的謝輕舟。

他裹在黑色斗篷裡,白雪落得滿肩都是,謝輕舟扎著英氣的高馬尾,笑得十分少年氣。

“夫人,你可想我?”

顧輕寧這次沒有說謊,她狀似敷衍的點點下巴,道:“有一點。”

謝輕舟略有不滿,只苦著臉說:“怎麼能只有一點?”

顧輕寧可不管他抱怨,等他進了屋子,她連忙到他身前解開衣繩,又拿了件新的外袍給他披上。

好巧不巧碰到了謝輕舟冰冷的手,她抬頭去看,對方笑得開心,像沒知覺似的。

“冰天雪地的,作甚要來?”顧輕寧想要握他的手卻被他躲了過去。

謝輕舟索性拉開袍子,把兩人裹在一起,這樣顧輕寧也碰不著他的手,不怕凍著她了。

突然的溫暖讓謝輕舟打了一哆嗦,他輕吐一口氣,道:“斷沒有讓夫人獨自一人的道理。”

顧輕寧聽完他的話沒能笑出來。

吹熄燈後,謝輕舟輕手輕腳地掀了被子上床,等把人抱在懷裡,他才安心閉上了眼。

風聲簌簌,又急又兇,在夜裡不消停,搜刮得人心慌,那冷氣像是能鑽進被角里。

也不知是哪家窗戶沒關好,哐當哐當的惹人煩。

良久,屋子裡已聽不到雜音,萬籟俱寂,偶爾幾點咯吱咯吱落在窗臺上的聲響,彷彿是落雪,輕飄飄的壓在人心上。

身後呼吸聲綿長,顧輕寧順著他手臂的方向捏住了他熱乎的手。

顧輕寧很怕冷,從小她就特別討厭冬天,然而遇上謝輕舟後,他從不讓自己受寒,她極為貪戀他的體溫。

手上傳來一點重量,明明睡著的人此刻卻握住了她的手,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顧輕寧心裡一熱,鳳眼添了笑意。

“夫人?”

謝輕舟眠淺,稍微一點動靜他就能醒來,生怕是人冷著了,他把人往懷裡收緊了些。

即使麻了半邊手,他也不動聲色的繼續抱著顧輕寧。

“抱歉,吵醒你了。”顧輕寧也不知怎麼的,一時忘了他易醒。

“要是不醒來,怎麼知道夫人這麼想我。”顧輕寧趁他不備偷牽他手這事,他可以吹一年,早知道裝睡多好,指不定還有偷親等著他。

“油嘴滑舌。”被抓包顧輕寧也沒有放開他的手,反而握緊了點。

“睡不著?”以往顧輕寧都比他睡得早,聽她說話的勁頭,似無睡意。

“嗯。”顧輕寧低低應了聲。

“可是有心事?”

顧輕寧靜默片刻,道:“今日我聽蕭姑娘說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謝輕舟才記起來白日裡見到了蕭語情。

“她說了什麼?”

謝輕舟問得平靜,畢竟這段過往沒什麼特別。

他二人雖是鄰居,可礙於兩家父親,少時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等年紀大一點了,也只是找些藉口去蕭府拜訪。

與其說是少年時期的春心萌動,不如說是懵懂無知。

“在你最難過的時候,她出現了,從那以後你便追著人家不放了。”顧輕寧添油加醋的說著,讓謝輕舟忍不住發笑。

“一半一半,最難過的時候她出現是真,追著她不放是假。”謝輕舟解釋完,顧輕寧只回了個“哦”。

他與蕭語情並沒有什麼可說的,至多是他在謝常安那捱了罵就往蕭語情那處跑,只要去找蕭語情,他爹都能氣得半死,他才解氣。

蕭語情很少搭理他,也很少搭理別人,巷子裡的人不愛帶她玩,只有謝輕舟熱心會問上幾句。

之後也是如此。

“我娘打小就說我驕縱,我爹愛慣著我,所以我娘總是對我很嚴厲,隔三差五罰我跪祠堂,我每次都偷偷溜走,無論多晚回家,她都會在院子裡等,她總會念叨愛之深責之切,我只把它當耳旁風。”

“我不知道她病了,病了很久很久。記得那日大雪,我在學堂與人打架,理由也記不清了,總之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訓斥了我一頓,我沒忍住,與她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了。”

“等我回到家她就不在了,雲嬤嬤說,她沒等到我。”

說到這,謝輕舟安靜了半會兒,顧輕寧也沒有打擾。

“後來我也不敢貪玩了,老頭便也很少外出。族裡人都說我病了,是心病。沒多久爺爺甚至讓我去當說客,讓老頭給我找娘,我不願意,可袁琴還是進了門。”

“他們讓她進門的日子,是娘忌日的第二天,我跑去鬧了一通,反被父親責罰,一氣之下就跑出家門。”

“我孃親喜歡白色,遇見蕭語情她就穿著一身白,她同我說了很多話,從小到大巷子裡的人一塊兒玩時,她誰都不搭理,就這樣我覺得她待我與別人不同。”

“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老頭不待見她,我不待見老頭,一來二去成了習慣。”

“普濟寺前,蕭語情在我眼裡與別人不同,不怕你笑話,她對我的特別讓我錯以為自己很有本事,由是更不能讓他人看了熱鬧,非要追到人不可。”

“雙腿廢后,我很怕別人看我的目光,同情我也好憐憫我也罷,都只會讓我抬不起頭來,我曾經……”

謝輕舟嗓音有些啞,心痛不已的顧輕寧轉身抱住了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謝輕舟摸了摸她的發,細軟髮絲從他指尖溜走,好似握不住的曾經。

寂靜的空氣,男子痛聲說:“我曾經死過一次,差一點就成功了。”

顧輕寧咬緊了唇,藏不住哽咽,她淚如雨下。

“不準說了……”帶著哭腔,顧輕寧埋頭在他頸側啜泣。

這些往事曾是利刃,字字是血,一如楓樹林那天,呼吸都是疼的。

如今謝輕舟卻是笑著的,他道:“你不是說她說了你不知道的事嗎?我方才說的沒人知道,只有夫人一人知曉。”

黑乎乎的,謝輕舟摸索著用衣袖給她擦眼淚。

“我就想讓夫人睡個安穩覺,這般哭下去怎生是好?”

顧輕寧還是哭,謝輕舟擦都擦不快,他起身想去尋個手帕,剛踩著鞋就被人捏住了衣角。

“謝輕舟……”

“我去拿——”

“不許去……”

謝輕舟連忙鑽回被子把人抱上。

“不去可以,你莫哭了,我見不得你哭。”

本來都要收回去的眼淚又從眼眶跑了出來,顧輕寧在他肩膀咬了一口,才緩過勁來。

“夫人。”

“作甚?”

“要不你再來一口?”

嘻嘻鬧鬧的聲音敲破雪夜寂靜,寒風凜冽,不入情中。

冬已晚,春來早。

這日謝輕舟起得晚,他身邊早已沒了人影,估摸過了早膳時間,他下了床隨手倒了杯涼水。

水還沒進肚,八兩就躡手躡腳開了門。

“少爺,您醒啦!”

“夫人呢?”

“夫人出去有一會兒了。”

謝輕舟點點頭,不在仙衣坊,想來是與周未雪外出談生意去了。

“少爺,夫人臨走前交代讓少爺您午時到醉仙居。”

“夫人在醉仙居會客?”

“夫人不曾交代。”

“那不能讓她久等,八兩,她今日出門可穿斗篷了?”

“穿了。”

“用早膳了嗎?”

“用了。”

謝輕舟聽了笑呵呵,只有八兩覺得他家少爺越來越囉嗦了。

下樓穿過長廊,在前廳遇見了周未雪。

“喲,謝二少爺這是要去哪兒?”

謝輕舟笑逐顏開,答:“醉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