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隨著姑娘來了雯姨娘的院子，方才曉得風言風語都是沒有作假的。

雯姨娘靠在榻上，手裡拿著竹條，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茶案，偶爾眯著眼睛看下頭跪著的人。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反抗，一屋子滿滿當當的都在跪著。

她家姑娘目不斜視的走到茶案前，喝了杯冷茶後將杯子重重擲在桌上，涼聲道：“侍茶的是哪個？涼的不能再涼，茶葉也泡的沒了色澤，去換一壺來。”

雯姨娘將眼睛睜得老大，敲了幾下茶案後兇巴巴的說道：“你來做什麼，出去。”

“來同你討杯茶喝，姨娘不會這般小氣吧。我帶了糕來和你做交換，你不虧的。”芙蓉將糕點擺在茶案上，見雯姨娘神色有些歡喜就將她扶到茶案邊來。

“嗯，好吃，怪不得嘉哥兒就喜歡吃糕。哎，嘉哥兒，嘉哥兒怎麼還不來吃糕。”她說著又有些痴了，重複著的話語一次次的將她拉入編織的絲網中沉溺。

“嘉哥兒今日已經吃過糕了，姨娘你又忘了，你最近的記性不大好，是不是又忘記吃醫師祝囑咐的湯藥了。”

姑娘坐在茶案邊點茶百戲，青色的茶湯上白色的膏點點描繪，輕盈飄逸的雲煙下是搖曳生花的梅枝，別緻又淡雅。

“我忘了嗎？可能真是忘了。我要休息了，你喝完茶就快走吧。”雯姨娘說完便走進了內室，不再看坐在茶案邊的姑娘。

“姑娘，我們這就走了嗎？”姑娘說來姨娘這兒討杯茶喝，果真就只是討了杯茶而已。從前姑娘同姨娘還是挺要好的，怎麼如今真就不聞不問了。

“嗯，茶喝完了自然要走的。”鋪子裡的管事催她明日去莊子上看賬，一會兒還要去同母親討教些管理上的心得。姑娘整了整衣衫向外間走去，路過小花園的時候還讓奴婢們折了些杏花枝來給她做手捧。

”姑娘一刻鐘前用過午膳，此刻約莫在屋裡讀書呢。你若有事還是現在去回稟吧，再過上半刻鐘大約便要午休了。”芙蓉坐在屋子前的遊廊下繡花，眼看著翠屏疾步走過來，手裡還拿著個鼓囊囊的小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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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姑娘託我在外頭買了些時興的花箋，我瞧了瞧多是些陳年的樣子便多比較著，看了好幾處地方才買到些新鮮的，正等著讓姑娘來看呢。多謝芙蓉姐姐，我這就去回稟了。”

翠屏性子歡脫，在一個地方待不住，姑娘不大管束她，偶爾交代她做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

“姑娘，孟七他果然不在府裡。奴婢去街上買東西的時候，聽賣茶葉的商人說渡城和匈奴又打起來了。”

渡城是大盛朝在西北的門戶之城，一年裡不知要同匈奴有多少次戰爭，周圍常住的商民都已經習慣。打得火熱了便往後避一避，兩邊叫停了後又互通有無，頗有些愛恨交織的意思。

只是匈奴一族從前只在秋冬青黃不接的時節挑起戰爭，如今正是水草豐美的時節，這樣大張旗鼓未免也有些太奇怪了。

“聽那些去草原上通商的人說，匈奴一族在年前起了政變，屈爾汗大單于的小兒子稽信侯弒兄奪位，這位新單于野心勃勃志在排除異己，擴張草原勢力，同前代大單于休養生息，韜光養晦的治下風格完全不同。奴婢聽老人們提過前代烏衍蠻大單于，他治下的誅弦鐵騎所向披靡，所過之處生靈塗炭，人鬼共泣。大盛騎兵屢戰不敵，被迫拱手相讓三城二十四池。現下的這位稽信侯大單于，匈奴們私下都說他有烏衍蠻大單于的雄風。姑娘你說，這些蠻子不會又要捲土重來了吧。”

說完後翠屏又呸呸了幾聲，看她家姑娘坐的八風不動也漸漸平靜了下來，走到梳妝檯前接過黃楊木梳用髮帶來給姑娘挽發。

“你剛剛說，孟七還沒有回來。知道他是哪一日離開的嗎？”姑娘開啟白玉香爐，用香壓將白如珍珠光澤般的香灰平整，放上蓮花模子仔細平整香粉，拿過一旁燃好的香作引來點香。

“奴婢仔細看過當值點卯的記錄，發現孟七每一日早晚都是有點卯記錄的，字跡筆力也沒什麼差別。外院的小廝也說日日都是見到他了的，反而是孟山最近缺了兩日的點卯。只是奴婢的兄弟竹山發現吧，孟七到了夜裡不回家，也不在府裡歇著，他老婆也沒有半點要鬧的意思，反而入了夜就熄燈，就覺得他應該不在。而孟七的不同尋常，大約是從姑娘你回來的前一天開始的。”

竹山是外院管點卯的，偶爾有下值的小廝們來同他說說話，吃點花生米或者用肉乾來磨牙。

孟七便是其中之一，他口袋裡總有米泡或者麥芽糖來換竹山的花生米。有一天開始他沒有同竹山打招呼，沒有要花生米，口袋裡沒有米泡也沒有麥芽糖，回應竹山的眼神有些奇怪而拘束。

那之後，竹山發現他的髮際線似乎往前移了點，美人尖比之前好看，面板也比以往白皙，衣服上有更好聞的皂角香。

端倪出來了便生出了好奇心，有一日他與人換班，趕上孟七下值的時間在酒樓上遙遙的看到了他往北走，好奇之下遠遠的跟著他，發現他進了一間民宅久久未出來，第二日第三日仍是如此。他找來翠屏，兩人分別蹲守，發現他根本就沒回家。

他們二人為孟七是否在外頭養外室爭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相信他的人品，應該只是換了個人而已。

“好，你去拿上十兩銀子給竹山，請他務必對這件事情保密。放心，你的賞銀必然比他的體面豐厚，這是你瞧著很喜歡的珠釵，荷包裡的銀子兌成金子了，可還喜歡。”姑娘看著翠屏的笑臉有些悵然，跟了她這麼多年，家裡有老子娘也有哥哥倚仗，還是不要讓她一起去冒險了。

“我聽說你哥哥快要成婚了，你家老子娘也希望能給你贖回良籍，我覺得很好。趕明兒讓你老子娘來府裡吧。”

姑娘說完了半晌都沒有聽到翠屏出聲，抬頭從銅鏡裡只看到她耷拉著腦袋不動作，回過頭來才發現這小姑娘眼眶裡都是溼潤的水漬。姑娘的胳膊放在她身上時，又開始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