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我寫信,卻忘了提起父親。他近來身體可好。”
母親倒是提了一兩句父親,說他又生了幾根白髮,有幾次夜裡起來見他在庭中枯坐很是傷情,讓她回去之後多多安慰他。
大約有些事情母親並不都瞭解,也不敢將它宣之於口,可她總是想知道更多,即使那大概是個危險的隱秘。僕從們的訊息散碎,若能巧妙的連點成片,便可窺探其中一二。
“老爺他忙的沒有時間傷心,不過依奴婢來看,忙點好,不至於想的癔症都犯了。姑娘若是去看那妾室,也多勸勸她,到底她比夫人年紀還小些,老爺又心疼她,往後還會有子嗣的。若是真的失心瘋了,往後日子這麼長,她怎麼熬啊。”
那賊子如此可惡最後也被殺的慘烈,農家殺雞都沒有這麼利落的,個個血都放了個乾淨,連帶燒的只剩骨頭渣子。傷心是傷心狠了,可她那樣受寵有頂好的福氣,總該再試著珍惜一次。
府門前並未掛喪儀,只各角門處掛了些白幡,是庶子故去的標準。孟溪挽在靈堂裡拜祭過嘉哥兒後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到了晚飯時被母親叫去用膳。
“從明兒起你便隨著靳管事熟悉鋪子上的經營之道,日日寫了心得來送予我,不可懈怠,不可耽擱。本與你父親商量,讓你隨著茹娘一家隱匿起來。為娘想著若是不同你講實話,你怕是不能安心同你姑姑走的,便讓金媽媽去石橋村接你回來,與你商量一下後面的安排。”跟著姑姑隱姓埋名,或者去京城投靠姨母,他們家已經是風雨飄搖了。
“父親總能找到脫身之計的,如今他定在找轉圜之處,我們應該相信他。”
無錯書吧姑娘心裡其實也沒底,她自出生起便在谷裡縣,只隱約聽母親提過從前父親在京城為官頗受敬重,後因納諫被先帝貶謫至此地,距今已有十年多了。
如今這陣邪風從東面的京城刮到了西面的邊陲小城,這裡面又有怎樣的牽扯與勾結呢?
“上意實在難測,你父親在此次盤桓已有十餘年,小小縣丞不過微不足道的末流官職,有些體面卻不握實權。這麼多年相安無事卻驟起發難,必然是有些因由的。只是你父親在外頭的事我向來不過問,但願這次只是虛驚一場吧。”
所謂官場,向來連最親近之人都不可言明,說到底不過是權利的傾軋相爭,止不住的流不斷的那些,是旁人的也是自己的血。
“母親指的,可是去年扣押糧草一案,上意是要藉此發難懲治我們家嗎?可這明明是無中生有的事”
至此她又沉默了下來,辯駁否認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裡需要多說。可這些官場上的交鋒和嘉哥兒有什麼關係,抄家滅族又何須打草驚蛇,何必行那誅心挑釁之舉。他的父親,真的有很多秘密,一些不能言語只能尋摸蛛絲馬跡的忌諱。
上意要懲治某個人,端看他有沒有秉著讓對方必死的決心。真的容不下了,憑他們這些臣子再如何翻雲覆雨也不是螳臂當車而已。幸而山高皇帝遠,諭令的抵達總是遲緩些,也好讓他們著兩手準備,保全家裡的小輩。
“挽姐兒不必擔憂,既然是無中生有的事,也會有無中生有的解決辦法。你父親做事向來周全穩妥,這把火兒暫時燒不到我們身上來。”
不過一小小督察使,好生打發了叫他回去體面的覆命便好了。上意如此,或為求財,或為彈壓,還未到山窮水盡的時候。
“母親,聽下人們說姨娘的瘋病癒發重了,母親可要使人將她的院子看起來。”孟溪挽將手中點好的茶遞給母親,得了一句尚可的評價。
“姑娘,本是考慮著要把她的院子看起來的。那位每日同失了魂一樣的唸叨小少爺,見不得屋子裡掛著白綢,湯藥喝了多少也不見救回一點神智。僕役們請她前去觀看小少爺的超度法事,不是賞了嘴巴子便是拳打腳踢了去,久而久之就沒人敢多同她說些什麼了。只是姑娘你也曉得,奴婢中總有那些個嘴碎的,得了夫人見喜賞下的銀錢果子也要同人細說來比比,便叫那妾室聽見了。她瘋的厲害,嘴上竟唸叨著是她的嘉哥兒回來了。”
她心裡覺得晦氣卻不好說什麼,那位失子失智的心痛模樣她也是見過的,大約是太想小少爺說的傻話罷了。
“她願意當成嘉哥兒便隨她去吧,總比恨著我們喊打喊殺的好。”若是她的挽姐兒受了這樣的潑天大禍,只怕她也不會比雯娘好到哪裡去。
瘋了也好,不會想那麼多細枝末節來讓自己更加痛苦,她若從如蛛絲結網的細密痛苦裡醒來,非要在這件慘事中尋出個頭尾來,老爺和夫人,誰又能給她一個圓滿的交待呢。
與其清醒著痛苦而死,不如自欺著惶惶度日。有些傷,細細體會過,在天長日久的銼磨中明白那些無力挽救和事與願違的苦楚,能釋懷一些,或是換個方式繼續往前行,都很好。
前院是父親議事的地方,後院女眷除有特別緊急的事情需通稟外,平常從不涉足。
孟溪挽在母親的院子裡等待了幾天,到晚膳時間過了也不曾見過父親的身影。只好請身邊的奴婢去父親的前院通報一聲,尋個恰當的時間去拜見他。
“挽姐兒可是有什麼事情嗎,你可很少來見我的。”
他這個女兒性格冷的很,若不是他主動去親近,向來是不會往他跟前湊的。雖礙著綱常倫理不曾頂撞過他,卻實實在在的有自己的脾氣,常常冷淡的漠視著他的所作所為,切切實實的對他敬而遠之。
他曾仔仔細細的想過是否有虧欠了她的地方,尋了許久也找不到答案。
後來有一次,在雯孃的院子裡用膳,嘉哥兒同耍賴非要吃糖遭了雯娘一番訓斥,被他輕輕揭過,抱在懷裡耐心的哄著他飯後再吃糖,拉著雯孃的衣袖叫她不要同個小娃娃計較。
回過頭來看到挽姐兒呆呆的盯著他們發愣,他看她面前的碟子空空還以為是沒人給她佈菜委屈了,看著桌上的菜餚發現竟不知道挽姐兒偏愛哪些。
後來她想明白了,這孩子要的是偏愛,沒有她也不會去要,連羨慕都會剋制的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