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時，映入小米納眼簾的是一張黃棕色的質樸的老床簾。

他正躺在一張鋪著單薄被褥的木板床上。

灰塵氣撲面而來，緊隨其後的是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就像一位十數日未曾沐浴的漢子穿過的衣服一樣。

米納下意識抬手捏了捏鼻子。

疼痛感從手臂傳來時，他才注意到裹在右手上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灰布，以及將黑布一圈一圈纏得嚴嚴實實的細繩。

至於原本的上衣，則隨意地躺在自已的身側。

米納坐起身來，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昏暗的房間，隱約能看到周圍零零散散擺著一些功能並不齊全的傢俱。

可以看出，房子的主人雖稱不上“家徒四壁”，卻也差不了太多。

視線再度移動，角落似乎有一道人影，他站的筆直，靜靜注視著孩子。

米納一驚，趕忙從床上坐起。

眩暈感潮水般湧了上來，孩子身子一軟，又躺了下去。

“還生龍活虎嘛，挺好的，我可不想人沒救成，反倒是房子還攤上一樁人命事,這可就太晦氣了。”那人影語氣輕浮道。

米納立即感激道，“謝謝你。”

那黑影逐漸靠近過來，藉著月光，其臉頰輪廓逐漸顯現出來。

米納認出了他，是鄧老三，鎮上有名的二溜子，有傳聞說他總偷別人東西，但沒人拿得出確鑿證據，所以也沒人能將他送入大牢。

接著，一大一小兩個窮光蛋四目相對，心思各異，沉默彌散。

“你怎麼會大半夜地上山去找柴？”半晌，鄧老三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我白天砍的柴不見了，所以晚上才出來的……”孩子如實回答。

“原來白天山腰上那柴是你砍的？”鄧老三大受震撼，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小孩手腳細的跟枯秸稈一樣，怎麼砍到那麼大一捆柴的。

米納點了點頭，隨即再度坐起，後知後覺道：“你怎麼知道半山腰上那捆……那是你拿的？！”

鄧老三戲謔地看著孩子，“你不會去官府舉報我吧，我可是才剛救了你一命。”

孩子沉默片刻，“不會。”

此人險些害得孩子失血過多而死，卻又實實在在救了自已一命。

恩仇相抵，小米納也不打算去接著計較。

孩子目光炯炯，盯著鄧老三，“但是你得把柴還給我，不然我一定舉報你偷東西。”

鄧老三翻了個白眼，“怪不得能愚蠢到黑燈瞎火地去山裡找柴，既然是偷來的，那捆柴我自然是藏的嚴嚴實實，你找不到那柴，沒有證據，又如何成功舉報我？”

孩子聞言，委屈極了，他直直地盯著鄧老三，嘴巴囁嚅著，想要破口大罵這個可恨的小偷，又怎麼都開不了口。

看著孩子臉龐的陰霾，鄧老三嘆了口氣，到底是對這個孩子有些心軟。

小偷無奈道，“得了得了，別一副死人表情盯著我看，我把那個柴還你還不行嗎，不過你得先答應，把柴拿回去後不許又跑到官府舉報我。”

孩子一聽，臉頰頓時有了晴天，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早知道山腰上那些柴是你的，我就不拿了，你小子倒也不容易，屁大個人，還要照顧一個沒什用的病女人。”鄧老三倒是也熟悉米納的境況，帶著些同情說。

米納一邊穿好那件血跡逐漸乾涸的粗布童衫，一邊不滿地反駁道，“我娘才不是什麼沒用的病女人！”

“得了吧，小鎮各個家庭我幾乎都‘光臨’過，你傢什麼情況我還不清楚，那窮酸破敗景象，嘖嘖，連我個賊都忍不住想可憐倒貼給你們幾塊靈石！”鄧老三嗤之以鼻道。

米納聞言，眼睛一亮，精準擷取到最後一句話，“你要給我靈石？”

鄧老三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自已靈石都不夠花，怎麼可能給你，要不怎麼說你傻呢。你不如學學你哥，他就比你精明多了，早看出你那孃親沒救離開家門了。”

米納瞪著鄧老三道，“我娘一定還有救！”

鄧老三反問道，“有救，誰能救？李道士？還是喻大夫？這二位就是小鎮最有本事的人了，連他們對你孃的病都無可奈何，更何況別人？”

米納思索片刻，小聲嘀咕道，“興許哪天那個老爺爺就回來呢……”

“你說啥？”鄧老三有些沒聽懂孩子說的話。

米納想了想，大聲道，“我說，說不定哪天仙人顯靈，就把我娘徹底治好了呢！”

鄧老三對此嗤之以鼻，毫無忌憚地說道：“仙人，狗屁的仙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仙人，如果有仙人，我就不會在這當小偷，如果有仙人，你爹也不會病死，你娘更不會躺在床上拖累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如果有仙人，這個世界上又怎麼會有這麼多和高山一樣難以翻越的苦難。”

孩子被懟得不知該怎麼回答，最後小聲說，“反正我肯定不會拋棄我娘不管的，這是我跟爹爹的約定。”

張老三聞言，嘆了口氣，“你果然傻。”

孩子沒有反駁，也沒有接話。

月轉星移，雲層沒收了鑽進窮酸小偷家的些許月光，昏暗的沉默在二人間彌散開來。

“我，我該回去了，不然等天亮了我娘見我不在家一定會很擔心的。”米納見鄧老三遲遲不語，一邊從床上下來，一邊說道，“你先把柴給我，這個我必須帶回去，救命之恩我以後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的。”

鄧老三冷笑一聲，看著窗外的烏雲，“你以後別給我帶來更大的麻煩就好。”

米納愣了一下，有些不解道，“我怎麼會給你帶來麻煩？”

鄧老三沒有看那個孩子，似乎在追憶什麼，語氣輕緩沉悶，“最好是。”

孩子走到房間門口，拉開門閂。

伴隨“嘎吱”一聲，天邊那輪圓盤向屋內撒下一片皎潔。

看著沐浴在蒼白月光中的瘦小背影，鄧老三突然開口，說了句令小米納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要不要跟我學偷盜術？比你這樣砍柴賺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