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夏初,風動花落,甚是清麗。
今早環顏閣熱鬧非凡,窗外的喜鵲也飛個不停。
“小姐,這件如何?那件呢?”
“小姐,您今日要裝扮得漂漂亮亮的,咱們府裡難得這麼熱鬧。”凝冬拿著幾套衣裙在徐知顏身上比來比去,挽秋則在一旁伺候梳洗。
徐知顏一早被兩個丫頭從床上薅起來,睡意未去,困頓之中,她任由自己被凝冬來回擺佈。
“都可以都可以,兩位姐姐,你們看著來吧,我沒意見。”昨夜在縈芳院與長姐暢聊,一時忘了時辰,今日是父親生辰,可不能耽誤了好日子。
“挽秋,昨日從縈芳院裡拿的酸果還有嗎?”
“有的小姐,您要嗎?”
“拿過來。”
徐知顏看著手裡泛青色的酸果,咬咬牙,一口氣放進嘴裡。
“唔…這酸果……”一口下去,徐知顏表情酸到眼角泛起淚花,但人確實清醒了。
這股酸勁讓她安分了許久,也剛好給了挽秋替她裝扮的時間。
“好了,小姐您看一下。”
徐知顏睜開眼望著鏡中女子,一身粉嫩的薄煙雲蘿輕紗,挽秋有一手精湛的綰髮之能,三千青絲綰成一個精巧的雲髻,再縛上繪銀髮帶。只是薄施粉黛,眉若輕煙,唇如點櫻,明眸生輝,頰邊一雙梨渦微現,宛如林間精靈一般貌美俏麗。
“還是我的眼光好,小姐穿著這身衣裳,貌絕如天女下凡塵。”凝冬邊整理剛才翻亂的衣裙,一臉驕傲讚歎。
徐知顏啞然失笑:“走了走了,天女餓極,需要吃人間佳餚才能果腹。”
無錯書吧主僕三人走到正廳時,客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徐知顏一踏進正廳,周圍目光紛紛轉向她。
“這是哪家的小姐,美得如此耀眼。”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眼冒精光地問身旁人。
“爺不識?這是國公府的三小姐,名喚知顏。”
發問之人是靖武王次子容隨茂。他用食指和拇指來回捋著下巴,目光一直追隨著徐知顏的背影,最後將手中的酒一口飲下。
這番對話被站在人群中的徐知菲聽全,她稍稍側目看了眼容隨茂,大腦袋,肥肚子,面部扁平,滿臉橫肉。一雙油膩的厚嘴唇耷拉著,眼中滿是猥瑣的打量之色。
此人她認識,或者說,皇城之內,無人不識。徐國公府和靖武王府常年對立,此次徐國公府籌辦生辰宴,靖武王府不請自來,還派了最混球的次子前來恭賀。
容隨茂仗著父親和哥哥的軍功加身,在皇城內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一年之中,只有幾日在府,其餘時間,全是宿在紅煙樓。一年之中,紅煙樓內被他殘害的姑娘竟達數百位之多。
這種人,和她那驚為天人的三妹妹,真是絕配啊。要是高高在上的徐知顏後半生只能委身於這個死胖子,替他生兒育女,遭他打罵侮辱,那可真是美事一樁。
好妹妹,上次沒給你找對男人,是姐姐的不對,這次,姐姐可為你物色到了一個頂好的夫婿。
“父親,妹妹來了。”徐知菲看著驚豔眾人的徐知顏,溫婉開口道,面上淡笑如常,實則指甲早已深深嵌進掌心。
徐定安朗聲一笑:“好,好,你們姐妹三人跟著為父去跟伯伯們打個招呼。”
“是,父親。”徐知顏等人乖巧一禮,令眾賓客看了讚賞不已。
這邊徐父正帶領著幾個女兒和自己老友寒暄,便聽到門口處傳來一聲尖長的通報聲。
“太子殿下到——”徐知顏看到太子身後還有容辭容楚等人。
徐定安放下酒杯,帶著眾賓客行禮:“微臣參見太子殿下,見過眾位殿下。”
容翊闊步走向徐定安,視線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在場之人:“徐國公請起,諸位,不必多禮,吉時美酒難得,但飲無妨。”
“羨之,今日你可要替姑父招待好各位殿下。”
“是,姑父放心。”
蘇羨之,是徐知顏的表哥,太子伴讀,自小與幾位皇子關係甚好。
風亭水榭,流杯曲沼,花香嫋嫋。
徐定安雖是武將,卻有著一顆文人心,每年生辰宴的操辦都是在簡不求闊。
徐知顏陪舅母外祖母等女眷用過飯之後,便帶著凝冬到園子裡透氣。外祖母許是太久沒見到她,一直拉著她寒暄。
幾個回合下來,徐知顏已然架不住,只好跟長姐求援,一想到現在長姐在外祖母面前享受喋喋不休的待遇時,徐知顏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們走到園子的西南側,徐知顏遠遠看到園子中央有一個人,站在楓樹下,徐知顏斂了斂笑意,正準備上前去將這位客人引回正廳。
待她看清樹下之人衣著時,一霎間,耳朵裡嗡地一聲炸開,心跳得厲害。她臉色慘白,嘴唇似是動了動,卻半天都沒發出聲音。
楓樹下,筆挺的修長身形……
那……是宋懷愉!
在她前世認識宋懷愉後,無數個少女懷春的深夜裡,這個身影都嵌在她心裡,令她惦念輾轉。
因而當宋懷愉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在心裡暗暗發誓,要讓他得償所願,為他掃清所有因庶子身份帶來的陰影。
她那時以為他的清冷孤傲都是這世間獨一份。
直到後來,他叛國,殺她全家,那幾日,這個翩若謫仙的身影成了她的夢魘。直到現在也是清晰無比。
如今再看這人,就是隻披著羊皮的癩皮狗,噁心至極,踩著女人往上爬,她恨不得看他暴斃當場,屍骨無存!
想來當初的淪陷皆是自己犯的蠢,看人一葉障目。
在徐知顏暗暗懊悔前生的同時,徐知菲和樂鳴正好出現在園子的東南角,她今日早起了四個時辰,只為好好裝扮在宴席上大放異彩,從妝容到髮飾和衣衫,都是挑了又挑,改了又改。
她到正廳見客時,也有很多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但當她站穩之後,小心用餘光去探尋這些目光來源,發現均是一些粗狂、沒見過世面的武夫,其間還有幾個年過半百的老色胚。
但徐知顏一來,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她,甚至她走了之後,許多人還在談論她的美貌、得體。
呸!今日真是晦氣!
樂鳴如履薄冰地跟在小姐身後,大氣不敢出,生怕她一個不高興,自己又是免不了一頓打罵。
直到後來,南王隨著太子殿下到來,她瞅準機會,壯著膽子去與南王搭話,沒曾想,南王只是點點頭便越過她,一步也沒有停留。
後來,她在眾男賓相聚的花廳附近徘徊許久,想找機會溜進去與南王親近,沒想到那裝著木頭腦袋的表哥眼尖瞧見了她,她只能謊稱是路過。氣得她差點一口銀牙咬碎。
她已及笄,又是庶女,婚嫁權捏在主母手頭。以她那位嫡母的眼光,指不定會草草將她指給哪個窮酸武夫便了事。她只能鋌而走險,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這種能在明面上接觸外男的機會不多,她今日尤其珍惜。
她揣著百般思緒,一路走到花園中,一抬眼,便望到楓樹下有一翩翩男子。
忽然,她眼前一亮,抬頭挺胸,將額前碎髮捋順,款款往前走去。
似是感受到有人來,宋懷愉緩緩轉身。
徐知菲看到眼前人的俊俏容貌和矜貴衣著,眼裡的興奮快要按捺不住了,表面上她還是穩當柔和地躬身行禮:“小女見過公子。”
“敢問公子是出自哪一府呢,怎會獨身一人在此。”
宋懷愉看著這個女人滿頭釵環,臉上描紅塗綠的樣子,不禁皺眉。
猶豫片刻之後,還是選擇回話:“平川王之子。”
“我是誤入至此,若是叨擾到姑娘,在下向姑娘賠個不是。”說完他便抬步要走。
徐知菲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原來是世子啊,世子客氣了,我乃本府徐國公之女,今日客多,難免有疏忽,是府中下人招待不周,世子莫怪。”
說話間,徐知菲在腦海裡迅速搜尋平川王之子的相關資訊。平川王之子,似乎叫宋懷瑾,前些天她在請帖上偶然看到的,上邊只有兩個名字,平川王宋昭,平川王之子,宋懷瑾。是了,對上了。
若是此時攀不上南王,用這人當個墊腳石和後路也是不錯的。
沒想到這宋懷瑾不僅生得一副好皮囊,還溫和知禮,真是個……好夫婿的人選啊!可惜,她已心屬南王,可轉念一想,這幾遭接觸下來,南王明顯於她無意。
平川王府,也是不差的,那是她之前不敢想的,如今機會就在她面前。
宋懷愉原本要走,在聽到那句徐國公之女時也停下來,薄唇微微上挑,揚起一抹溫柔笑意:“徐小姐說的哪裡話,園中嬌花美人相伴,求之不得,何來怪罪之說。”
徐知菲一聽這話,眼波流轉,笑意更盛:“世子謬讚了,若世子不嫌棄,小女可陪世子游園賞花,以全地主之誼。”
宋懷愉將對方的媚笑盡收眼底,心下盡是輕蔑,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頷首道:“那便有勞徐小姐了。”
說著兩人便往竹園裡去。
徐知顏躲在暗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和前生一模一樣的兩人,他們可憎的聲線穿透前世今生。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飲鴆酒的那天,他們在她眼前炫耀、調笑……她無力地匍匐在他們腳下……
強忍著胃裡的不適,聽完他們這番對話,好一對忘情廢禮的野鴛鴦。兩人都以為傍上了正房強權。
“小姐,咱們偷聽別人說話,是不是不太好啊。”凝冬見小姐蹲在這聽別人牆角,終於忍不住,悄聲提醒。
徐知顏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被凝冬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回神心顫。
她抬起手,撫順胸口不停砰砰跳的心臟。不想讓凝冬看出異樣,她迅速整理思緒,佯裝生氣:“壞凝冬,那你怎麼聽完了才來提醒我呢。”
“這不是……奴婢也想聽嘛……”凝冬也故作後怕地擋住自己的頭,往後退了兩步。
“你怕什麼,過來!”徐知顏雙手叉腰作勢要去拉凝冬。
徐知顏和凝冬打鬧聲漸遠。
在花園西門灌木叢裡站著的兩人才露面。
“殿下,無端聽人牆根實非君子所為。”鬱塵猶豫著出聲提醒,除了出任務之外,他們平時是沒有聽人牆角的習慣,更何況是聽了四個人的。
容辭表情晦暗不明,回想著剛才神情明顯多番轉變的徐知顏,劍眉輕蹙。
“鬱塵,今日回府,我們比試一場。”
鬱塵暗道不妙:“屬下多言,請殿下恕罪。”
他與殿下實力相差過大,每次比試都是以他鼻青臉腫告終。
“走吧,去看看皇兄與宋懷瑾的那局棋有沒有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