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徐知顏早起梳洗後,便去跟父親母親、祖母請安。
轉了一圈,最後在長姐那用了早飯,許是天氣晴朗,長姐的面色相較於昨日紅潤了些。
“哎呀!”徐知顏猛然想起什麼,用手拍了拍頭。昨日光忙著救那一心尋死的人,竟忘了查醫書的事。
徐知縈放下手中羹碗,打趣道:“可別再拍了,這小腦瓜本來就不太靈光。”
這話一出,引得一旁的挽秋暮春幾人捂嘴輕笑。
對了,那人不知怎樣了。費了好多名貴藥材才將他從鬼門關拉回的,可別再尋死覓活的。匆匆喝完最後一口湯,徐知顏就往前院趕。
推開門,發現那人已經醒了。徐知顏心想,不愧是仁春堂的藥材,藥效甚好。她看了一眼桌上擺放整齊的飯菜。
張管家似是看穿徐知顏所想,便開始解釋:“今日一早,我便讓府裡小廝替他淨身換衣,可自他醒了之後,滴水未進,喂他也不吃。”
徐知顏點點頭:“無礙,勞張伯費心了。”
她站到榻前,這才看清這人面容。
他面色蒼白,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五官卻尤其精緻,琉璃般的雙眸此時黯淡無光,周身卻貴氣凜然。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格灑在他身上,像個易碎的瓷器般靜靜躺在那,好像隨時都會隨著陽光消散。
徐知顏心裡陣陣刺痛,這種狀態她最熟悉不過了。
屏退眾人後,徐知顏把屋子裡的窗戶全開啟,春風和暖陽一同湧入房內,陽光耀眼,床上躺著的人被刺眼陽光閃得皺了皺眉,窗前盛開的月季也飄著縷縷清香,然後她自顧自搬了張矮凳坐下:“春日尚好,我們賞花練字吧。”
“凝冬,去將筆墨紙硯拿來。”徐知顏衝著屋外說道。
“是,小姐稍候一下,奴婢這就去。”
過了一會,筆墨紙硯擺上,徐知顏悠然練起了字。
那男子微微側目望著專心練字的徐知顏,烏黑長髮垂於腰間,微風輕拂,衣衫飄動。手中的筆靈動穩健,只一眼,他又收回目光。
徐知顏眼神落在筆下,聲音卻悠悠傳出:“這裡是天旭的徐國公府,我是徐知顏,昨日我已接了你的入籍文書,此後,你便是徐家的人。為救你,我已經欠下一份人情。”
“你先休養,恢復之後,應當盡你武隸之本,待我還完這份人情,你還清我徐府贖買之恩後,屆時,你想死哪,怎麼死都行。”
說完,她也剛好寫完。
放下筆,雙手拿起寫好的紙張,輕輕吹了一下,仔細端詳,這個字,是退步了許多。
床上之人聽完,靜靜閉上雙眼。
“挽秋,去縈芳院裡將午飯與點心呈來,你家小姐餓了。”
不多時,挽秋將之前桌上的冷菜撤下,擺上熱氣騰騰的濃湯和菜餚,還有幾碟精緻的小點心。
徐知顏拿起一塊百花糕,遞給床上假寐之人:“你嚐嚐,這是我自小便喜歡的糕點,味濃不膩。”
……
不見他睜眼,徐知顏也固執地保持遞糕點的姿勢一動不動,直到百花糕的清香濃郁溢滿整個屋子。過了許久,他才慢慢睜眼,面無表情地張開嘴,徐知顏也順著臺階下,把整塊百花糕塞到他嘴裡。
吃下這塊百花糕後,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徐知顏一眼。
徐知顏視若無睹,自己坐到桌邊吃起來:“張伯,可否勞您過來助他進食。”成了!只要願意吃東西,一切都好說。
又過了幾天,她偶爾會過來看他,見到徐知顏來,他會微微點頭以示敬意,只是,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臨走時,凝冬悄悄在徐知顏耳邊嘀咕:“小姐,這人不會是個啞巴吧?來了這麼久,一句話也沒說過。”
徐知顏這才恍然,難怪她覺得哪裡不對勁。他確實沒有開口說過話。而且並不知此人姓名,張伯和凝冬他們每次都叫他“這人”“那人”。是不是得給他起個名字比較方便呢。
抱著這個想法,回來的路上,徐知顏一直在給他想名字。突然,她腳步一頓,身後的凝冬剛好撞上她,凝冬揉著吃痛的額頭問:“小姐,您怎麼不走了。”
“弈明如何?博弈清明。”她淺笑著敲了敲凝冬的頭,便快步往回走。
“啊,什麼弈明,小姐你在說什麼啊?欸,小姐,咱們不去縈芳院了?”凝冬一臉疑惑地跟著。
走到門口,徐知顏看到府內小廝正扶著他在屋裡來回走動。
“以後你就叫弈明吧,如何?博弈清明之意。”
他一愣,看著少女明豔嫣然的笑容,木然點點頭。這一幕,他記了很多年。
半月過去,弈明傷勢恢復,行動如常,他還真的行起了武隸之責。
徐知顏來往於國公府和仁春堂之間,找尋為長姐療病之法,弈明也會跟著她出門拿藥,回來熬藥,他不提不問,徐知顏主僕幾人也真當他是失語之人。
一邊的雪菲閣裡。
“你當真看清了?那賤人果真在前院私養外男?”徐知菲停下手中抄佛經的筆,倒轉筆頭一下一下敲在桌上,細長得柳眉時而輕佻,面容卻透著陰狠。
樂鳴低著頭,站在徐知菲面前惶恐答道:“這……這是奴婢親眼看到的,千真萬確。”
“好啊,真是一副正門嫡女的好做派!我整日抄寫這該死的佛經討那個老太婆的歡心,她的嫡親孫女卻在養男人求淫樂!人和人果然不一樣。”徐知菲咬牙切齒,一把折斷手中的筆。
屋裡的樂鳴和驚雀聽到這些話,面色漲紅,頭埋得更低了。
“去,把我孃親找來。”
“是,小姐。”兩個丫頭如臨大赦般快速退出來。
徐知菲還在膳堂為長姐熬藥,臉上沾了一些灰,也不忘時刻觀察藥膳的成色。她尚不知,麻煩已經找上門了。
張管家進來通傳:“三小姐,老爺讓您到正廳去一趟。”
“什麼事這麼突然,我這還得一會呢,張伯你稍等一下。”徐知顏衝張管家笑笑,接著埋頭熬藥。
“三小姐……這事怕是耽誤不得,您要做好準備,老爺和夫人面色不佳。”張管家在一旁猶豫著補了一句。“趙姨娘和二小姐也在。”
無錯書吧徐知顏手中不停,淡淡應了一句:“我明白了,謝謝張伯。”這兩人估計又要鬧什麼么蛾子了,這段時間忙著給長姐調理身體,沒顧得上收拾她們,她們倒是皮癢自己送上門。
片刻之後,徐知顏將熬好的藥小心翼翼倒入小盅裡,讓挽秋端過去:“路上慢點,一定要看著長姐喝完,把這袋蜜棗拿上,長姐喝完藥後,讓她吃上兩顆。”
挽秋接過小盅:“是,小姐您放心吧。”
用溼帕子擦了手之後,徐知顏便跟著張伯去正廳。
“見過祖母,見過父親母親。”
徐父看著近日來,逐漸穩重的小女兒,滿目慈愛:“顏兒,喚你前來,是……有事要問你。”
徐定安停頓了一會,發現這事很難啟齒。徐知菲眼看父親要對徐知顏心軟,便上前一步,將事情說出。
“近來,府中有不少流言稱三妹妹在外院私養外男,這是否為真?”徐知菲得意地發問,這次看她怎麼狡辯。
徐知顏聽罷,臉上表情不變:“是又如何?難道二姐姐會因此將我逐出徐家嗎?”
徐知菲聞言驚呼一聲:“三妹妹你糊塗啊,自小祖母與嬤嬤教我們姐妹幾人立身之禮你都忘了嗎?我日日上敬長輩,下護家婢,這些禮數半點不敢忘,生怕一點疏忽就給國公府抹黑。你尚未及笄,便開始養野男人尋樂,不敬不孝啊!”
“住口!顏兒是你親妹妹,不可用這些汙言穢語汙衊她。”上座的徐定安陰沉著臉喝道,他知曉自己女兒是什麼德行。
徐知菲話說一半被打斷,面上尷尬不已,同樣是女兒,他們果然還是一味溺愛維護她!她心裡恨意更濃烈了。要不是孃親在旁悄悄拉著她,她怕是已經衝上去給徐知顏幾個耳光了。
趙夢嫻暗歎不妙,菲兒太激進了,她得圓回來,福身一禮後盈盈開口:“老爺息怒,菲兒只是擔心妹妹誤入歧途,因而說話急了些。”
“她們姐妹三人自小一同長大,我們都是一家人,我也將顏兒縈兒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作為長輩,不能眼睜睜看著顏兒胡來,因此才冒著令老夫人和您不悅的風險將此事說開。顏兒年紀還小,行為不端是能理解的,糾正即可。”
她一邊說一邊用餘光觀察上座幾人的臉色,徐徐說下去。
“不管怎麼說,私養……與外男接觸,對她,對整個徐家的名聲來說都是沒有益處的,她若是……若是想早日尋到如意郎君,妾身可以幫顏兒掌掌眼,找個清正端方的世家子……”
“趙姨娘說完了嗎?”徐知顏似笑非笑地盯著她,讓趙夢嫻心裡無端發冷。
“說完了,若是姨娘有何處說得不對,顏兒大可以指出。”她說完,還柔柔地行了一禮,方退回原本的位置上,可謂進退有儀。
徐知顏看著她這番做派,心裡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氣,果然,看見厭惡的人心裡是要膈應很久,就這麼急著給她扣上勾結外男,不知分寸的帽子。
“顏兒,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徐母臉色頗為難看,但她還是沒有急著去指責女兒。
徐知顏衝母親安慰地笑笑,示意她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