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夜色涼如水,殿內燈火通明,流光溢彩,畫梁雕柱,極盡奢華。
偶爾,一陣寒涼長風呼嘯而入,吹得金帷亂舞。
殿中一紫衣錦袍男子負手而立,眉眼間堆滿了漠然,淡雅的雙眸如水一般平靜。倏然間,一個暗色身影閃入殿中,跪立在紫衣男子身後。
“如何?”容翊淡淡開口問道。
跪立之人是太子暗衛,林木。上巳節當日奉命調查二公主中毒一事。
林木拱手應道:“稟殿下,人已在內宮獄之中。”
說罷,二人便朝內宮獄方向走去。
內宮獄門口,獄卒張中和李威正在抱怨著今晚的冷風,不遠處,便看到兩道身影朝他們走去,張中定睛一看,臉色瞬間緊張,待容翊走近之後,二人齊刷刷跪下行禮:“卑職參見殿下!”
容翊掃視一眼兩人,便道:“開門。”
張中不敢耽誤,馬上在前領路,帶著太子二人來到一間牢房外,掏出腰間的鑰匙迅速開了門,行禮後就退下。
牢房裡的味道尤其難聞,腐爛的草墊和死老鼠、寒冬雨雪積下的潮溼加上乾涸的血的味道,還有一種死亡的氣息,讓人幾近作嘔。空間十分昏暗,只有牆邊偶爾幾盞油燈閃著微弱的光。很多人一旦進了這裡,一輩子也出不去了。
容翊皺著眉頭走進去。草墊邊上趴著一個人,只見那人身上傷痕累累,披頭散髮,傷口還在滲著血。一聽到開門的聲音,那人就拖著身子掙扎著蜷縮成一團,渾身顫抖不已喃喃道:“不要,不要……”,她一動,身上的傷口盡數裂開,顧不得疼痛,生怕這次開門等著她的又是一頓刑罰。
林木微微附身行禮,神色恭敬道:“殿下,此人是二公主宮裡的侍婢流煙,屬下審問她三次,她都說背後指使之人是……”林木言語中帶著一絲猶豫。
“是誰!”容翊厲聲問道。
“是皇后娘娘!”林木說完,便跪立在地,頭也低了下去。
“殿下……奴婢冤枉,冤枉啊,確實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流煙拖動著腳上沉重的鐵鏈,用盡全身力氣跪倒在容翊面前,泣聲喊道。
“放肆!”容翊冷眼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人,眼中的怒意漸盛。他相信林木的拷問手段,但!怎麼會是母后呢。
四周安靜得連針落地都能聽到,只剩窗外的寒風在嗚嗚哀嚎著。地上跪著的兩人頭埋得更低了。
沉吟半刻,他留下一句:“先關著”,就轉身快步往外走,林木隨後閃身跟上。
華清宮。
一位身著紅色彩繡牡丹織金錦的大袖裙的女子正守在床前,她面似清冷芙蓉,眉如柳,五官和輪廓並沒有在深宮的漫長歲月中沉寂老去,反而風姿綽約。
映入眼簾的是粉色帳幔,帳幔周圍是閃閃垂墜的流蘇,夜風微拂,流蘇偶爾被吹得輕輕作響。
床上躺著的正是前些天中毒的二公主容韻,雙眼緊閉,昔日白嫩如玉的臉上少了一絲生氣,但美麗依舊。
有一個嬤嬤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俯在皇后耳畔輕輕說道:“娘娘,殿下在外求見。”
皇后聽罷,雙眼緩緩睜開,眸色一黯,整個臉龐呈現出難以辨識的複雜之色,終是輕聲應道:“讓他進來吧。”
容翊走近時,看到母后輕撫著妹妹額前的碎髮,將她的手緊握在手裡,面色憔悴。
感受到身後來人,皇后便輕輕地將女兒的手放進錦被之中,隨後起身,與容翊走到外間。
皇后望著窗外的明月,愁緒爬滿她精緻的面容,垂眸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把流煙放了吧,確實是我讓她去做的。”
容翊聞言抬頭直視母后,目光炯炯,袖中的手卻緊握成拳:“母后,您因何故如此呢?您沒有看到那天韻兒的慘狀,要是沒有徐三小姐,韻兒現在已經不在了!”
生於皇家,他尤其看重手足之情,這個妹妹也是他嬌寵長大的,一想到差點失去韻兒,他的心便如撕裂般疼痛。
聽到這,皇后痛苦地閉上雙眼,她也是後怕不已,那天韻兒中毒的訊息傳來,她驚慌失措,差點就不顧宮規嚴律,硬闖出宮。
“之前有訊息稱此次東胡來使是為了相商和親事宜,翊兒,如今宮中公主僅剩韻兒與澄兒,韻兒已及笄,澄兒年方十三,你說,這次和親你父皇還有得選嗎!”皇后說著說著,情緒逐漸激動,一滴清淚隨之落下……
“我只想讓韻兒臥床一段時間,等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但我還是低估了番木鱉的毒性,險些害死韻兒……”她言語中盡是悔恨和後怕。
容翊上前扶著皇后坐下,然後半跪在她面前,一切好像都平靜下來,他臉上只剩一抹深刻的思慮之色,他終究是不忍心責怪:“母后,還有我呢,我不會讓韻兒去和親的。”
“翊兒,高位不勝寒,我這一生所求無非就是你們兄妹能平安,常伴我左右,我實在不忍讓韻兒遠嫁東胡。天旭尚且平和昌盛,自我嫁入這深宮之後,整日被這高高的宮牆消磨著,蹉跎一生,更別說是東胡那偏遠之地了。”
“母后放心,翊兒定然不會讓妹妹遠嫁!”
容翊帶著林木剛從華清宮大門出來,身後就傳來母后的聲音:“翊兒!”
皇后追出,看到容翊回頭,她溫和說道:“下次記得帶徐三小姐進宮。”
容翊拱手行禮:“是,母后,兒臣明白。夜涼風大,餘嬤嬤,扶母后回宮吧。”
夜幕沉沉,整座宮廷被掩蓋在一片奢靡的燈火之下。高牆之內,枯骨無數,一夜間,少女青絲白頭。
“就是你!葬送了整個徐家,徐家的罪人!”
“懷愉哥哥,你為什麼要騙我!”
“徐家通敵謀反!誅九族!”
“穆王軍隊全軍覆滅!穆王已死!”
“徐知顏,這不是你的錯。”
無錯書吧徐知顏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
“小姐……小姐,怎麼了。”外間的凝冬和挽秋聽到動靜,急忙燃燈進來。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自己早已一身冷汗,她茫然地看著四周,直到看見凝冬和挽秋的臉,摸著她們的溫熱的手,她才逐漸清醒。
“小姐,你又做噩夢了。”凝冬皺著眉頭,一臉心疼道。
徐知顏聽到凝冬的聲音,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頓時全身一軟,小臉埋進兩個丫頭的肩頭開始低聲抽泣。
挽秋和凝冬輕拍著她的後背,連聲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小姐,我們一直在的。”自落水醒來之後,小姐時常噩夢纏身,她們眼看著,卻沒一點辦法。
不知過了多久,凝冬和挽秋才把小姐哄睡著,她們也趴在床邊的憑几(1)上緩緩睡去。
窗外圓月高懸於空中,銀色的月光映著幾片羽毛般的輕雲,不染纖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