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初秋,偶爾有雨,前天夜裡還飄了一些雨絲。雖然今天日頭足,但是山路樹蔭處,路多少沾點難走。
村裡人都知道牛伯是人可以餓死但不能讓牛受苦的主,馱著這麼多東西外加兩個人,二人怕牛累著,也是停停走走。
雖說兩人是認識的,可是現在的情形多少還是有些尷尬的。沈懷瑾向來沉默,如今在前面趕著牛車更是沉默。除了牛哞哞兩聲,籠子裡的兔子撲騰兩下之外,四周都靜謐得可怕。
陳吾清主動打破沉默:“懷瑾哥,你去鎮上比較多,鎮上有哪些商鋪你都知道嗎?我想看看哪個品類是有市場的。”
“鎮上最大的酒樓是醉仙居,車上的這些貨我也是準備送去醉仙居的,”沈懷瑾認真回答,“雖然也有一些小鋪子,但是他們給的不如醉仙居多。”
“那就是說餐飲方面,這鎮上沒有能比得過醉仙居的?”
“可以這麼說。”
“那有沒有布莊、繡莊、酒莊之類的?”
“咱們鎮上有兩家布莊和一家綢緞莊,但是那個綢緞莊十分小,那綢緞也只供給有錢的大戶,兩家布莊就是尋常的布莊,平日裡的粗布棉布,百姓們都會從裡面扯布做衣服。”
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成衣鋪是沒有的,我也只在醉仙居聽人說起過,在堅城有幾家成衣鋪,量體裁衣,布料和花樣都比咱們這兒精美多了。”
“酒莊呢?”
“咱們這兒幾個酒鋪,但我都嘗過,不甚好喝,醉仙居中的人說是堅城中有一個泠泠酒鋪,老丈帶一個美貌女兒,人美酒更美。”
說完自覺不妥,連忙補充一句:“我這也是聽別人說起的。”
陳吾清失笑,就算去過又怎麼樣呢?難不成會落下一個什麼不好的名聲嗎?“那你從來沒出過鎮子嗎?”
一句話讓沈懷瑾陷入長久的沉默,他目光緩緩地飄向遠方,只說了句:“還不到時候。”
意識到自己可能觸發了某個“劇情線”,陳吾清驚喜地翹起耳朵等待他說下去,卻遲遲不聞聲響。
記憶中,原主的孃親說過沈懷瑾的身世,是十幾年前在原主的父親在山上撿到的,當時沈懷瑾年幼不過四歲,只知道自己的姓名,至於自己從哪裡來的以及父母是何人他全然不知。陳老三看他可憐,說服了村長將他留在陳村,就連打獵這行也是陳老三手把手帶他的。所以他能一直幫襯著原主母女,是有著恩情在。
按照現在的資訊,陳吾清合理推測,他當時記住的遠比說給眾人的多。
路上還出現兩撥早早出發的村民,陳吾清也是熱情打招呼,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三家的閨女不一樣了。
走走停停,兩人終於到了鎮上。
鎮上現下很是熱鬧,大都是周邊村上的人,以物換物的居多。
街上的固定攤位大多是賣農副食品的,像陳村的百姓,就是好些家裡養走地雞,所以會時不時拿雞蛋換些米麵,來的路上就看見不少。有些是賣羊賣兔子,有些是賣從山上撿的柴火,有些賣水裡捕的魚。
看了半天,陳吾清發現這邊賣的加工食品是不多的。
“沈大哥,這邊有賣包子、油條、豆漿的嗎?”陳吾清想到早飯三件套,瞬間餓了。
“你是說早點?包子、油餅時常有,不過油條與豆漿是何物?”沈懷瑾看著流口水的陳吾清,“我出來沒有帶錢,等我去醉仙居賣了這些,我們去買幾張餅吃。”
“油條,就是把面放在油裡炸,長條狀的。豆漿就是豆子磨成糊,再經過一系列加工變成甜絲絲的水。”
陳吾清當真是餓了,光是籠統的表述,就讓她肚子咕咕叫。
“那定是沒有,”沈懷瑾確信地搖搖頭,“油是貴物,炸麵食太奢侈了。至於豆子...吃多漲肚,我們也是不常吃的,都拿來煮了餵豬。”
“那豆腐呢?”
“豆腐?這也都是老神仙教你的?”沈懷瑾似問非問。
“那待會我要買點豆子和生石膏回去。”
對於他的試探,陳吾清主打一個“聽不懂”。
沈懷瑾還想說什麼,醉仙居小廝已經迎了上來。
其實從他們二人進入集市,就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們。沈懷瑾是附近數一數二的獵戶,東山兇險,極少有獵戶能獨自上山,皆是三五成群,而沈懷瑾能以一己之力獵遍東山。他的獵物是集市上銷量最好的,特別是醉仙居,每次都會搶先預訂。所以看見沈懷瑾又拉來這麼多獵物,很多人都有些眼紅。
沈懷瑾下車與小廝寒暄,先行給陳吾清承諾道:“這些我都知道哪有賣,了事我領你去買。”
“好!花的錢就當是我借你的,到時候我會一併還你。”陳吾清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心想“雖然沒有什麼金手指,但是好歹二十一世紀來的不是?有這麼多資訊差還能掙不到錢,我陳吾清一頭撞嘎在豆腐上。”
醉仙居的小廝看到車上滿滿登登的獵物,特別是那兩頭野鹿,臉都要笑爛了。“沈獵戶你可來了,我們掌櫃這兩天還唸叨你呢!野味難得,店裡的老主顧都想著這一口呢。”
野豬未騸,如果不經特殊的處理吃起來會有種腥臊氣,醉仙居有大廚善於去腥增鮮,所以野豬是實打實的美味,而野鹿肉質緊實,清蒸切片即可食用,入口微甜,是野味中的珍饈。
陳吾清默默伸頭向裡看去,許多吃飯的,都抻著脖子看著小二招呼後廚的人把板車上滿滿登登的貨物抬進後廚,不少老饕已經喊小二加餐了。
“小二,先記上一個滷豬耳朵,再來盤肘子。”
“老李,你這就貪心了,這野豬看著挺大,去了下水去掉骨頭,就剩這麼一點好吃的,你全都沾點。”
“哈哈,好幾天不見葷腥了,我也饞得慌。”
小二看著幾位顧客相繼預定了幾道菜,笑得合不攏嘴,急忙招呼開來。
掌櫃此時也從後堂走出,沈懷瑾站起身打招呼。
“錢掌櫃,這是我今早剛獵到的,您過過稱。”放眼望去,整個酒樓就他穿得最寒磣,但沈懷瑾語氣不卑不亢,顯然心理素質很不錯。而且不知怎麼,越是寒酸的衣服穿在身上,越是能顯出他的氣度不凡,可能這就是健身的效果吧。陳吾清看看原主這個乾癟消瘦的身材嘆氣,暗歎自己要抓緊訓練,提高身體素質了。
再看面前這個錢掌櫃,穿著綢緞長衫,通身顯得很貴氣,但是怎麼說呢,陳吾清噘嘴,審美不太好,有點像暴發戶。
唉,人家不就是暴發戶嘛!陳吾清心裡酸了酸,自己要是有錢,怕是比他更“暴發”吧!
錢掌櫃招呼人抬出大秤,當場稱重。三個人依次把一頭野豬和兩頭野鹿掛上大秤,抬著,再由另外的人上秤坨。
陳吾清透過此番對比換算了一下沈懷瑾的力氣有多大。這些雖然是牛車運過來的,可都是他一個一個搬上車的,他一個人的力氣竟能抵三四個成年男子的力氣。
稱重出來,共有二百三十六斤。
“沈獵戶,整豬市價一斤二錢,計四十七兩二錢”。“野鹿一斤市價三錢,計九十三兩,加上院裡六隻兔子,我一共給你一百五十兩如何?”
陳吾清雖然沒搞懂這個世界文與錢是怎麼換算的,但是一百五十兩她還是知道錢多錢少的。
“就是不知道這個鹿角,沈獵戶打算?”
鹿角是個滋補的好東西,沈懷瑾也明白六隻兔子絕對沒有九錢那樣貴重,錢掌櫃只不過想雙方商議,把鹿角留給他而已。
無錯書吧“鹿角您留下兩隻吧,前幾日我請賀大夫看診,現在還欠著十幾兩銀子在濟善堂,待會一是還了債,二是向賀大夫道謝。”
此話一出,錢掌櫃也明白其中的關係,兩支品相皆佳的鹿角,也絕對值得上九錢銀子。他挑揀了兩隻,又親自將剩下的兩隻包好遞給沈懷瑾。
“如此,錢貨兩訖。”“錢貨兩訖。”
商人的習俗,此話一出,證明買賣雙方對於此番交易皆無異議,眾食客便是見證。
陳吾清看著沉甸甸的包袱,腦海中已經在構思自己的商業企劃PPT了。一個社畜的基本修養,做什麼事情前要有策略、有想法、有執行、有收益。
錢掌櫃看向站在門外的陳吾清,拱手道:“這位是沈獵戶的妹妹吧,前段時間我的侄兒多有得罪,實屬少年心性,希望姑娘不要見怪。”
“侄兒?”陳吾清仔細搜尋了一下腦海中欺負過她的人,忙向沈懷瑾求證,“沈大哥,錢掌櫃說的可是那個錢三公子?”
沈懷瑾目光陰沉,點了點頭,“當日他見色起意,意欲欺負你,被我攔下了。”
雖說他描述的平淡,但是原主記憶中,當日是吃了不少苦頭。
錢德才是出了名的紈絝公子,如今已娶了六房姨娘,有一日原主來鎮上送竹筐,被錢德才看中了,說什麼都要娶了她。
原主的長相是耐看型,雖然一眼並不驚豔,但是勝在年輕,小臉彎眉,一雙杏眼十分靈巧,瓜子臉透著稚嫩,正符合錢德才的審美。
光天化日之下,錢德才及隨從對其語出放蕩、動手動腳,直到沈懷瑾趕到,加之僕人中也認出陳吾清是陳村的傻子,這才使他失去興趣。
“那這個錢掌櫃呢?”
“是錢家三子的表叔,不過為人不似錢家做派,是個好人。”
陳吾清向前還禮,“令侄當日的做派,恕我實在不能以少年心性論。”
“這是自然,”錢掌櫃將話說的滴水不漏,“我曾打聽過,當日他的所做所為實非君子,姑娘尚為閨閣女子,遭此橫禍是我錢家之過。”
他招呼小廝過來,貼耳吩咐了幾句,“為表歉意,錢某願贈與姑娘二兩銀子,以表寬慰。”
他想以自己代表錢家,當眾獲得陳吾清的諒解。只要她接受了這個錢,那之後便無法對錢德才追責,反而會落下把柄。
可是這錢,陳吾清是真想要。誰也不想天天借人錢不是?
“錢掌櫃的意思我明白,可是一碼歸一碼,”陳吾清徑直朝後廚走去,“我這裡有幾道菜式不知可否值二兩銀子?”
酒樓事,酒樓畢。
錢掌櫃瞭然於胸,她這是並不打算接自己的招,反而借力打力,使自己在酒樓眾食客面前拿出來的銀子合理化。
“願聞其詳。”
“方才聽顧客說,所有的下水都要去去掉是嗎?”
“這是自然,”一位食客嚷起來,“別管雞鴨魚豬,那下水可沒什麼吃頭!”
陳吾清向沈懷瑾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跟自己過去。
“勞煩沈大哥在旁邊...看著。”
沈懷瑾心知肚明,她是拿自己當護衛呢。不過他也想看看陳吾清說的菜式是什麼,就一起跟了上去。
許多食客也都伸著脖子想看熱鬧。
陳吾清走向廚房,看他們正要給野豬放血,看來是要現在就做剛剛食客們添的菜。
她急忙招呼沈懷瑾幫忙,拿了一個大盆接住血。
“你想幹啥?”廚師長面有薄怒,很不滿陳吾清擅動他的東西。
錢掌櫃開口道:“孫廚子,先看看。”
陳吾清展現出社牛的天分,指揮眾人放血的放血,褪毛的褪毛,拆骨的拆骨,洗腸的洗腸,備菜的備菜。
她也趁這個時間去調各種料汁。醉仙居不愧是大酒樓,平常老百姓家中只有鹽巴胡椒之類的調味,醉仙居則是油鹽醬醋什麼都不缺。
忙活半天,陳吾清炒了一份夫妻肺片,做了一份鹽焗豬肝,做了一份辣炒大腸,還熬了一份骨湯,用骨湯煮了一份面。
陳吾清聞著香氣四溢的炒菜,不禁感嘆鐵鍋的鍋氣真是尋常不鏽鋼鍋沒辦法比的,大鍋猛炒,能極大地激發食材與調料之間的調和香。
“請錢掌櫃驗收。”
乳白的湯麵上飄著蔥花,看起來十分誘人。至於那三道菜,眾人能聞到香氣但是並不敢嘗試,錢掌櫃也是如此。
“姑娘,這些都是些什麼菜?”
陳吾清發揮自己的“普通話考試編小作文”與“簡歷潤色”的能力,毫不臉紅地介紹著眼前的菜。
“此為夫妻肺片,夫妻一體,同氣連枝。這道菜口感脆彈,吃來頗有趣味。”
“此為雪裡香梅,鹽白勝雪,肝紅似梅。這道菜鹹香非常,軟綿可口。”
“此為九曲通幽,吃起來脆嫩彈牙,風味鮮美不似人間物。”
“此為浪裡白龍,麵條勁道,裹以醇厚骨湯,每一口都能吃到新鮮。”
“錢掌櫃,您嚐嚐?”
饒是陳吾清說的天花亂墜,可是沒人敢嘗試,尤其是那道“九曲通幽”,大家可是從處理就開始看的,都知道那玩意兒是幹嘛的,更是不想嘗試了。
只有孫廚子平靜上前,他剛剛把陳吾清的動作盡收眼底,身為廚師的他能一眼看出她對食材的處理不是虛招。雖然陳吾清的每一步都是自己未曾見過的,可她處理起食材來相當乾淨利落,炒菜顛勺也是內行,對於這幾道菜,他是存了評判的心。
端起麵碗,孫廚子先喝了一口湯,果然如陳吾清所說,骨湯醇厚鮮美非常。
接下來的每一口菜,孫廚子都是一驚,他沒想到以往不要的下水竟能做得如此美味。
眾人看他一言不發埋頭夾菜、吃麵,都情不自禁地嚥了下口水,任誰都能看出,孫廚子都能大快朵頤的飯菜,味道絕對不俗。
陳吾清起身默默又下了一把面,盛出三碗來。
“錢掌櫃,嚐嚐吧。”
錢掌櫃不多廢話,接過面吃了起來。
陳吾清見狀,知道這把她賭對了,
“孫廚子,豬血澄清切塊,簡單焯水,正常炒菜即可。今日時間有限,我就不等它澄清了。”
眾食客看著孫廚子和錢掌櫃大快朵頤,都將質疑拋諸腦後,嚷著加餐。
“如此,四菜一湯,可值得錢掌櫃的二兩銀子?”
錢掌櫃正吃得油光滿面,連連點頭。
陳吾清將麵碗端給沈懷瑾,頗為得意道:“沈大哥,你也來嚐嚐吧。你打的獵物,我做的菜。”
忙活了一夜,他其實早就餓了。
吃飽喝足,後廚又忙活起來,醉仙居掛的招牌緊急加了四菜一湯,一時間吸引了不少食客。
“沒想到姑娘的廚藝如此厲害,錢某說話算數,二兩銀子還請笑納。”
“那就多謝錢掌櫃了,希望我們能常來常往。”
找櫃檯拿了錢,陳吾清同沈懷瑾一起出門去。
二兩銀子算是意外之喜。考慮到尋常家中並沒有那麼多調味料,陳吾清沒將這個資訊差藏著掖著。傳統菜系上,沒可能和醉仙居爭,所以不如將它變現,還能順勢結交錢掌櫃。
身後,食客們都在竊竊私語。
“錢掌櫃,我之前可聽說這個姑娘是個傻子,怎麼今日一見,和傳聞中的不一樣啊?”
錢掌櫃何嘗沒有疑問,可是他清楚若是這事兒被自己的表侄聽說,那姑娘定不會安生。
所幸陳吾清賭對了,錢掌櫃想要得到長久的合作,必須要保下陳吾清。
“各位,還請各位慎傳今日之事,錢某感激不盡。”
“得嘞錢掌櫃,我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