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的李建成與少時的李哥哥不同,他有著深不見底的眼眸和永遠讓人看不透的疏離,彷彿對周遭一切皆不上心,總是禮貌的拒絕著身邊人的親近。
蘇影月好不容易盼到李淵離開,終於鬆口氣之時卻又聽到李建成不悅又氣憤的聲音傳來。
“為何帶她來此?”李建成指著蘇影月冷著臉問李世民。
蘇影月未想到李建成會突然提到她,她甚至未曾想到李建成竟會留心到她。
他是在生氣嗎?蘇影月不解地抬眸凝視。
李世民卻毫不在意,仍是一派溫和的笑著:“為何不能帶她來?”
李建成似是沒料到他這樣無所謂的態度,又轉頭對蘇影月道:“你先下去,我有話對二弟說。”語氣中隱著怒氣。
就在蘇影月行禮欲退去時,李世民拉住了她,直視李建成的不悅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何況阿兄要說的話不就正與月兒有關,她為何不能聽?”
蘇影月實在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一下子倔脾氣上頭也就真的留在原地想聽聽李建成到底為何如此動怒。
“眼下形勢如何危險都自有你我守護,一個女子不用知道那麼多,更不用為此煩憂。”李建成說完側了側身,把目光投向屋外,再不看他二人。
“不怪世民哥哥,是我求他帶我來的。”蘇影月上前一步,對上李建成的目光,“女子又如何?女子也當要識得自保。大郎若因我是外人,認為我不當聽這些,月兒無話可說,但大可不必因為女子身份就低看了我,若論武藝大有男兒敵不過我。”說完便轉身離開。
李世民這才緩緩說道:“阿兄,阿耶阿孃從未因阿姐的女子身份與我們區別教導,你又何故看輕了月兒,莫忘了,她還救過你一命。”
在李建成的記憶中,蘇影月從未與他這般強勢的說過話,他雖知道她一身武藝,卻也總覺得她就應該是溫柔且善解人意的女子。許久未見蘇影月,看來她不但出落得愈發高挑也愈發有主見了。李世民說得對,李秀寧自小與他們一同習武一同騎馬一同議事,武藝甚至在他之上,他也並不是看輕了女子就應養在閨中,只不過私心裡就是不願再讓蘇影月沾染這些而已。
當李世民追上蘇影月時,她正氣鼓鼓地踢著路旁碎石等他。
“對不住啊世民哥哥,還是連累了你被罵。”蘇影月滿臉歉疚。
許久未聽到李世民回答,蘇影月抬起頭來看他,正好與李世民看她的目光相對,又忙把視線移開。
“月兒,今日是我硬拉了你來,卻忘了問你願不願意,是我對你不住才是。其實方才阿兄所說也並非全無道理,你本可以不為這些所煩憂。”
“你後悔帶我來了是不是?”蘇影月打斷了他。
李世民搖了搖頭:“那你下次還願不願來?只要你想我便每次都帶著你。”
蘇影月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連忙點頭,思慮半晌又低聲問道:“為何……待我這樣好?”
“可能,因為怕有些人真生氣了又總拉著我練劍,最後練不過了又不放我走吧……”
本來蘇影月還陷在感動之中,現下看到李世民一臉壞笑地跑開,氣得她一面追趕一面怒斥“李世民,你等著!”
一聽說要去郊外狩獵,李秀寧興奮地早已躍上了馬,只留下婢女雲慧帶著不會騎馬的蘇影月在後慢慢前行。
連雲慧的馬術都算得上中上水平,蘇影月不由得暗歎唐公府人才濟濟,暗暗發誓回去定要加倍練習騎馬。
“月姐姐,今日你可有眼福了,阿郎的騎射可是一等一的好。”雲慧言語間透著興奮與自豪,彷彿已親眼見了不得了的騎射功夫。
在蘇影月的心中,李淵一直都是慈祥的長輩,差點忘了若他騎射功夫不好怎能大老遠便要了單家大哥的命。
“一等一的好是多好?”雲慧自小跟在李秀寧身邊,也不是尋常未見過世面的婢女,任蘇影月如何想都想不出怎樣的騎射能讓她如此誇讚。
雲慧仔細思索片刻,問道:“月姐姐可曾聽說過雀屏中選?”
竇夫人出生名門,且自小聰慧,學識不凡,極有主見,誓要嫁與賢能之人。於是在選夫婿的時候便暗中立了個規矩,在屏風間畫兩隻孔雀,有求娶者皆要各射兩箭,誰能射中孔雀的眼睛就許配於誰。
“兩箭就要射中孔雀的眼睛?這如何做到?”蘇影月忍不住出口相問。
“所以求娶的人前前後後去了幾十個都不曾射中,直到阿郎去了,只輕輕鬆鬆射了兩箭便分別射中了孔雀的眼睛,這才抱得美人歸。”
蘇影月聽得不禁入了迷,難怪李府的郎君娘子個個武藝超群,原是唐公和夫人都不是尋常之人。
待雲慧和蘇影月到達之時,只見到竇夫人帶著李元吉和幾個僕從,原是李建成因公務不能參加,而李淵、李秀寧和李世民早已迫不及待的出發狩獵去了。
李元吉年幼,竇夫人不許他跟著阿耶同去,可他哪裡肯安靜等著,才見到雲慧和蘇影月慢悠悠地行來便騎馬過來要用鞭子催促她們所騎之馬加速,嚇到蘇影月連忙喊道:“三郎莫動。”還好雲慧的騎術也不差,輕易便避了過去。
另一邊的竇夫人看見了也連忙叫住李元吉:“三郎休得無禮,你月姐姐不會騎馬。”
“他才不是我姐姐呢!”李元吉恨恨地看著蘇影月做了個鬼臉。
李元吉與兩個阿兄不同,他是竇夫人最小的兒子,自幼比較嬌縱,沒有李建成的彬彬有禮,也沒有李世民的平易近人,性子較為狠戾,對下人也比較嚴苛,所以年紀雖小但下人們見到他都會盡量避著走。
蘇影月也不例外,雖在府裡時間不算短,但對這位李三郎還是敬而遠之。
才下了馬蘇影月便連忙給竇夫人行禮,聽了方才“雀屏中選”的故事,她不但對李淵心懷佩服也對竇夫人充滿好奇,能想出那樣的法子招親的女子定不是平凡之輩。
竇夫人把她扶起來,親暱地把她拉到身旁:“月兒,三郎還小,莫與他較真。”
蘇影月連忙答道:“夫人和阿郎待月兒這般好,月兒怎會與三郎計較。”
“那就好。”竇夫人拍拍她的手,“聽聞你近日武藝和習字都進步不少,還對高句麗的事也感興趣。”
蘇影月聽到竇夫人提到高句麗,知道必是知道了今日之事,差點便跪下認錯了,還好竇夫人緊接著把她的手拉得更緊了些,眼中有著對過去的懷念,溫和地說著:“我年幼時也是爭強好勝的性子,如今仍敢說一句論學識即便是男子也少有人能出我之上,你有這份好學的心我和阿郎都很欣慰,看見你就像看見年少的我一般。”
“夫人,月兒怎能與你相提並論。”蘇影月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竇夫人竟會與她說這些話。想來她這些小伎倆又怎能瞞得住唐公,定是他在議事的時候便認出了自己,只是沒當面拆穿她罷了。
竇夫人搖搖頭:“我老了,不及當年了。三娘打小也同大郎二郎一塊兒去聽將軍和幕僚們議事,以後你想去了也不用費那麼多周折,直接讓他們帶你同去就行。”
蘇影月喜出望外,她從未想到唐公和竇夫人不但教她習武、識字、聽夫子講學,還讓她一個外人聽那些,心裡早已默默將二人視為再生父母,暗下決心以後定要想法子報答。
“阿孃阿孃,阿耶他們回來了。”遠處李元吉的聲音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遠遠的,只看到李淵、李世民和李秀寧三人各乘一騎在山中縱馬前馳,崎嶇飛奔,李世民看到了山間奔跑的野鹿,他側過頭去張弓搭箭,速度極快,眼看便要射中了誰知卻偏了分毫,正要失望之餘只見另一箭牢牢刺中,野鹿瞬間倒地,原是李淵補了箭。
可身旁的李世民卻不服氣了,勒緊韁繩縱橫於天地間拼命尋找獵物,總算看到只野兔,立馬驅馬追趕,還不忘喊著:“阿耶這次不許出手!”
不消片刻,李淵父子帶著獵物滿載而歸,唯有李秀寧兩手空空,她本也不擅長射箭,能出來騎馬遊樂一轉已是開心的合不攏嘴。
沒有見識的蘇影月突然也對騎在馬上自由來去心馳神往,拉著李秀寧就要學馬。李秀寧正玩得興起哪裡願意停下,於是不會騎馬的蘇影月又只能被安排上了李世民的馬。
“走,我帶你追阿姐。”
李秀寧俏皮地回頭喊道:“追不到追不到。”
天寬地闊,只餘少年少女的嬉鬧歡笑聲,他們策馬奔騰於茫茫荒野,行著行著天空竟飄起星星小雪來,蘇影月伸出手想要接住雪花,卻發現才不一會兒的時間雪已變得大了起來。北風夾雜著雪花,漫天卷地落了下來,天地瞬間白茫茫一片,好像整個世界都在閃閃發光。
“世民哥哥你快些啊,阿姐都跑遠了。”蘇影月感到馬速慢了下來,不由得回頭催促。
誰知卻看到李世民神色凝重,調轉方向朝另一側行去。那面山路崎嶇,樹影斑駁,視線極差,蘇影月仔細瞧了半晌才看到隱隱約約有黑影掠過,她連大氣都不敢喘,屏氣凝神注視著前方。
此處與高句麗不過一河之隔,此時河面都已結冰,風雪來襲,蘇影月感覺有很多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預感告訴她一場一觸即發的陰謀離得不遠了。
“別追了,我們在明他們在暗,還是趕忙回去稟告唐公吧。”蘇影月壓低聲音說道。
李世民輕輕應了,夾緊馬腹調轉馬頭,才看到李秀寧也在不遠處,神色黯然。
蘇影月又想到李世民曾說在李秀寧身旁見過有著三足烏圖騰的人,她到底知道什麼?現下是否也看到了那些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