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風中還帶有一絲清涼,嚴啟恆坐在天台中間的石凳上。
他沒有去眺望這座城市的夜景,而是將目光停留在手機的螢幕上,那是一張一家三口的合照。嚴啟恆看著這個不再讓人感到熟悉的畫面,有些出了神。
池硯秋緊跟著嚴啟恆上了天台,她走路時特意發出沉重的腳步聲,好讓嚴啟恆知道她的存在。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池硯秋看見了嚴啟恆手機螢幕上的照片,有些感慨地說道,“有一張屬於你們的全家福,不像我什麼都沒有。”
嚴啟恆知道池硯秋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但他沒有回過頭看她一眼。
“那又如何,家都已經散了,只剩一張全家福有什麼用。”嚴啟恆冷漠地說道。
“可你至少曾經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難道你沒有嗎?”
“沒有。”
池硯秋默默走到嚴啟恆的身旁,望向城市遠方的霓虹閃爍。
“是嗎?”嚴啟恆沒有對池硯秋的回答感到吃驚,他只是繼續略帶刻薄地說著,“因為你過去沒有美好的回憶,所以現在就想走從別人手中奪來?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不去留住你的父親,我想他不會拒絕你來拍一張全家福吧。”
嚴啟恆不喜歡池硯秋說話時那種雲淡風輕的方式,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樣。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讓話語變得充滿了針對性,似乎只要把自己武裝成格外鋒利的樣子,就不會收到外界的傷害。
但池硯秋並沒有因此感到生氣,只是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黯淡無光。
“關於我父親的事我很少和旁人提起,因為在我的眼中他根本不配當一個父親。別人的父親會疼愛自己的孩子,會想著把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買給他。可是在我的記憶中他只會喝酒,酒在他的世界裡應該是最為重要的東西,超越了我,同樣也超越了我的母親。他下班後經常和他的那幫狐朋狗友跑去喝酒,喝到爛醉如泥才肯回家。然而回到家的他宛如變成了一個惡魔,他總會無緣無故地發火,朝我的母親拳打腳踢。而我的母親除了蜷縮在角落護住自己的腦袋外,沒有其它可以反擊的辦法。我那時候還小,我只會站在一旁大聲哭泣,但是我的哭聲就好似汽油般持續助燃著他的怒意。後來,等我逐漸懂事,這樣的情況依舊沒有得到改變,只不過那時候的我不再哭泣。我會嘗試護住我的母親,然而我的舉動換來的卻是他對我的打罵。直到有一次我選擇了報警,我以為這樣做可以將我和我的母親從那個惡魔手中救出來,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警察來了只是對他進行一頓批評教育。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警察走後,他的臉忽然變得格外的猙獰,就好像要把我們殺掉一樣。那一刻我才發覺我們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艘孤帆,沒有人會發現我們,也沒有人會予以援手。”
晚風吹拂在嚴啟恆的身上時,他感到很舒服,宛若有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他就這麼靜靜坐在原地,不知道是在享受著初夏的晚風,還是在聆聽著池硯秋的述說。
“那時候我以為我和我的母親終有一天會被他打死,但好在老天有眼。有一天晚上他喝得爛醉,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跌落到路邊的池塘。說來也是好笑,那個池塘早就被荒廢了,水深不過半米。正常情況下人掉下去根本不會被淹死,可對於喝醉的他來說,那卻是死亡的深淵。他死後,我和我母親沒有半點悲傷,反而有種解脫的喜悅。後來我們離開了那座承載了太多不堪回憶的城市,來到在這裡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過去,都以為我的父母不過離異罷了,因此我和我的母親才能夠開始新的生活。”
池硯秋說話的聲音中沒有傷感的情緒,就好像在述說他人的故事一樣。
“我從小就缺失父愛,同時也在渴求父愛。父愛對於我來說就像懸在夜空中的星辰,我只能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著,卻無法觸碰。直到你父親的出現,他好似一座無形的橋樑連線著我和星辰,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愛。可說到底我們做子女的,總有一天會長大,會離開自己的父母。所以當我看你的父親和我的母親能走到一起時,我挺開心的,至少我的母親找到一個依靠。我和你說這些的話並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知道你覺得是我們搶走了你的父親。其實你大可不必擔心,是你的別人絕不可能搶走。”
“她說得倒是輕巧,可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池硯秋在一點點將我父親對我的愛奪走。”嚴啟恆像是在無力地呻吟著,“我父親的眼裡永遠只有池硯秋,不管池硯秋說什麼他都相信,做什麼他都支援,從來沒有對她發過脾氣。可是對我呢,考試成績不理想會責罵我,做錯事也會對我急眼。然而當池硯秋失蹤後,我反倒覺得我父親對我好了許多,這樣的轉變難道不是最能說明問題嗎?”
這些話好似一直積壓在嚴啟恆的內心,今天的他終於迎來了一次可以控訴的機會。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在鍾明恩和嚴啟恆對峙的過程中,蘇晨作為一個短暫的旁觀者,忍不住開口問道。
“怎麼,我的想法難道有什麼不對?”嚴啟恆反問道。
蘇晨輕輕嘆一口氣,說:“在我沒有當父親之前,或許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愛不只是表現在對你好的那一面,責罵你,對你急眼,這些同樣是你父親對你的愛。愛之深責之切,你的父親正是因為愛著你,才會關注你,才會對你有高的要求。要是如你所說的那樣,你父親對你的愛在消失,在漸漸轉移到池硯秋的身上,那你感受到的應當是來自你父親的冷漠。”
無錯書吧“這就是當局者迷。”鍾明恩看著一臉陰晴不定的嚴啟恆,說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你父親為什麼從來沒有責罵過池硯秋,好像把原本屬於你的愛都給了她?我現在就可以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你,因為池硯秋終究不是你父親的親生女兒。即便他們看上去多麼像父女,可說到底他們之間存在著永遠無法被拉近的距離。所以你的父親即便和池姨成了夫妻,他也不敢對池姨的女兒有任何的責罵。你自己可以想想,這些年池姨是否對你有任何的不滿,這其中的道理難道你就不曾想明白?”
嚴啟恆癱坐在地上,整個人看上去很是頹廢。鍾明恩說的這些他難道真的看不清?
顯然不是,嚴啟恆當然知道他的父親是愛著他的。特別是當池硯秋失蹤後,他的父親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好像害怕有一天他也會和池硯秋一樣忽然人間蒸發。
“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夏天再次出聲,“在我看來嚴啟恆最多是討厭池硯秋,應該還遠遠達不到想把她殺死的程度吧。”
“關於這個問題我需要說明一下。”鍾明恩回答道,“首先,我們剛才的對話都是以我們如今成熟的世界觀進行的,這就像讓大學生解小學的數學題一樣,不存在實際的意義。可你別忘了,他們幾人的殺機都來自於十三年前,也就是他們還未成年的時候。我們不能用一個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年少時的想法,即便只是一些對池硯秋的討厭、嫉妒、厭惡或是其它的情緒,就認定它們無法形成有效的殺機。其次,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我如今說的殺機其實來自於最表層。你可以把它當做是導火索的存在,而當最為裡層的殺機漸漸浮現時,它就會化身成一團火苗瞬間將導火索點燃。”
鍾明恩說到後半段話的時候,夏天發現胡宇忽然變得有些緊張,就連蘇晨和秦子琪都不由自主地偏過頭,似乎害怕同鍾明恩迎來四目相對。
“可這裡層的殺機是什麼?”
其實關於這點夏天也是第一次聽說,顯然這就和劇本殺的內容一樣,鍾明恩只是將部分資訊告知他。
而最為關鍵的部分依舊掌握在鍾明恩的手中,夏天對此倒沒有心生不滿。畢竟知道的越多,他所面臨的風險也越大,而如今這樣的一知半解或許才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
“我剛才就說了,表層的殺機就是導火索,若是我不把這些殺機一一說出來,只會讓裡層的火苗失去它的作用。”鍾明恩緩緩說道,“而下一個的導火索我會從蘇晨的身上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