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身處空無一物的寂靜場,四面八方無形壓力化成若有若無的氣浪陣陣襲來。安靜太久了,自然就出現了聲。
莫名的嗡鳴聲迴盪碰撞,時不時砸在真綾耳邊。她眼前昏黑,什麼都看不見。
忽然,蒙著的粗布被大力扯開,光點驟然湧入眼眶。真綾不自覺想用手遮擋,卻發現使喚不動手臂。低頭一看,他們的手全部被赤色燯能鐐銬銬得死死的。
身處的大廳高闊如一座宮殿,牆壁貼有淡金色毛絨絨壁布,地面由銀灰色大理石與同色合金磚規整碼落,磚間上著金光燦燦的美縫劑,低調又奢華。
頭頂環形水晶吊燈黯淡地掛著,絢麗斑斕水晶與鉻色金屬組成的環燈在空中排布成怪異的幾何形態,繁亂中不顯贅餘,將空曠的大廳襯得富有層次感。
面前,三級寬廣低矮臺階之上,殷紅綢緞堆就的一簇簇玫瑰花間點綴些許純白玫瑰擺放高座周圍。相比之下,看上去像“王座”的座椅倒顯得沒那麼氣派了。
織織籬依舊保持著那似笑非笑的模樣,玄色長裙、水晶皮質揹帶、黑赤色長靴,長髮垂肩。“好久不見,朋友們。”
又是一個響指,燯能鐐銬消失,真綾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猜想從落網到現在究竟過了多久。
每個人臉上都是複雜的表情,當然,除了釘涯,他實在沒什麼好臉色能給織織籬,乾脆就面無表情。
“這就是你給老朋友的禮物?”皓琅舉起幾乎紅腫的手腕,看來他手上的鐐銬要比他們緊實得多。
織織籬隨手抽出身旁一支綢緞玫瑰,頃刻間,“玫瑰”散成一張光澤感十足但有褶皺的紅綢。索然無味,綢緞如水從織織籬指尖滑落。她慢慢起身,靴底踏過磚面發出接連悶響,一路踩到皓琅面前。
“對待老朋友當然不這樣。但是你呢,你是老朋友嗎?”
皓琅眼角抽動,織織籬卻終於揚起嘴角,她以透明盲眼那側貼身上前,輕俯在皓琅耳邊輕笑道:“你是膽小鬼。”
“哼,”皓琅沒好氣地笑,“膽小鬼另有其人吧。”
織織籬臉色不變,轉身在寂靜場裡來回踱步,踏地聲與真綾的心跳聲結合,不祥的陰氣在周圍環繞。
“五年前我給過你機會,你不珍惜,現如今還是落在我手裡,怎麼樣?後悔嗎?”織織籬說。
“不後悔,”皓琅語氣決絕中帶著幾分譏誚,“我一生中沒做過多少不讓我後悔的決定,唯獨這回,我完全不後悔。”
“哦?那麼說,你後悔曾經哭著拽著我求我留下來不要走了嗎?”
我去!這麼勁爆!
真綾眼睛“噌”地就亮了。在如此危機四伏危險重重的境況下,她還能從恐慌中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吃瓜!
皓琅表情難看極了,眼神裡那抹愛恨交織格外清晰。他只心虛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又毫不畏縮地冷冷回嘴:“是啊,要是沒有那一出,我的胳膊現在還在。”
他特意晃了晃那隻金屬義肢,眼露笑意。
“堂堂守衛隊隊長,非但沒能把我抓住,還丟了一隻胳膊,丟大臉了吧?”織織籬嘲諷地說。
“我還要謝謝你,”皓琅嘴角僵硬,“能力不濟的罵名我還是能擔負得起的,要不是砍了我的胳膊,恐怕這‘私自放跑危險人員’的罪名就扣在我頭上了,那我應該坐牢,或者直接死刑。”
“所以呢?”織織籬眼帶挑釁,“那你是故意放跑我的嗎?”
出乎意料的,皓琅竟沒說話。這不是預設,或許他自己都沒想好。
複雜情緒纏雜,他的目光反而變得淡如水,一汪清泉般凝望著織織籬,沒有無辜,沒有憤恨,也不帶半點過往情誼。
織織籬繞到真綾背後,灼熱視線定位在真綾身上,看得她後腦發麻。
“可以啊,小真綾,搶回來一半了?”
此時真綾頭髮已經有織織籬一半長了,她沒照往常那樣披著,自找回釘涯和髮帶,她就高高梳起馬尾辮。
不容易髒,打架方便。
“怎麼樣,路上玩得開心嗎?”
真綾現下終於習慣了那雙捉摸不透的眼睛,可以直視她了,“一般般,擋道的閒人太多了。”
織織籬彎起嘴角,真綾和她一般高,是長靴鞋底加了分,才讓她能以近乎俯視的眼神和藹地看向真綾,“快樂和挫折都要學會享受才能玩得開心呀,所謂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嘛。”
“不要,”真綾板著臉,“為什麼要歌頌要美化那些我遇到的、卻是本不需要遇到的無用障礙?沒人有權利規定我是不是快樂吧?你不就是因為這個叛逃出郎萊的麼?”
“對,對,”織織籬輕聲細語點點頭,“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真綾曾嘗試內心仔細盤點,如果照“真綾”那般沉默寡言、陰暗冷漠的性格發展下去,加之從小親情的缺失、身邊的惡語相向,不會交朋友、不會處理情感,S+級極端外放難控的燯能加成,在現在這種境地下,她會說什麼?
“我想聽聽,你的過去。”
真綾突然莫名鼓起勇氣將本要深藏內心的問題拋了出去,冷汗驚了一身。
“有這種必要嗎?”織織籬神情不改。
穩定心神,真綾強裝不在意地聳聳肩,“阻錯之眼下落不明,‘四護’職位空缺,你不是想說服我嗎?我覺得我有必要給你這個機會。”
聞言,前排的皓琅和蝶釉神色古怪轉過頭來,彷彿在問:“搞什麼鬼啊!”
“好,”織織籬輕描淡寫地說,“我告訴你。”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最困擾真綾、最讓她好奇的不過是關於織織籬的身世。她是這片大陸上誕生的第一位S+燯能持有者,努力考到郎萊第一特種學院就讀,年紀輕輕成為風光無限的“五守”之一……
那麼她又為什麼要離開郎萊呢?真的只是因為阻錯之眼?只是因為燯能過載導致她變得狠戾無常?
“我是孤兒,”織織籬語氣波瀾不驚,像是在闡述別人的人生,“因為體質原因,我從小就被強制隔三個月換一家福利院,否則就會有小孩因我而死。我十歲時‘燯能’相關的概念被提出,十五歲做天資測評時燒壞了十臺機器。那會兒咱們還不叫S+,叫T級……”
織織籬微笑道,“後來我就入學了,第二年加入了什麼‘五守’,美名其曰什麼守衛郎萊、守衛大陸、是未來軍政職位的接班人,然後……我二十歲時你入學,我搶了你一半燯能,遠走高飛。”
半晌,真綾詫異道:“就這樣?”
“就這樣。”織織籬抱起手臂。
“這其中就沒有什麼……”
真綾正問著,忽地,刃光一閃,一柄如從空氣中平白產生的長劍驟然橫上真綾脖頸,兇狠凌厲,其速度是一百隻真綾所不能比擬的。
她這下終於看清楚自己和織織籬的差距,本就不夠堅定的自信心頃刻崩塌,這一路的追趕無異於是笑話。恐懼、憤怒、無可奈何在真綾身體裡炸開,猛烈的精神波動令她體內燯能動盪不穩。
蝶釉瞬間展開機械翅膀將劍阻隔在外,場面僵持。
“小籬,別衝動啊。”蝶釉對著持劍的織織籬冷笑著。
分屬兩個極端的強大氣場讓真綾差點都忘了她們是同齡人、是同一屆的。她也清醒地意識到,織織籬很討厭公佈她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