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在思考,思考何至於“真綾”天生身懷絕技卻還是對一切那麼悲觀。
現在看來,大多數事情還是有跡可循的。
一口氣走了好久,瀨雪和皓琅都賭氣緊閉著嘴不肯說話,釘涯自己顫顫悠悠走得太慢,還得蝶釉和真綾去扶他。
遼闊寬廣奔騰洶湧的諭河邊,他們停下腳步。
“昨天織織籬找你,說了什麼?”蝶釉問。
皓琅抿著嘴遙望另一邊河岸,那是郎萊的方向,翻湧的白色河浪在他瞳孔倒映騰卷,半晌,他才開口,“她要我加入他們陣營。”
“你同意了?”瀨雪問。
“怎麼可能,”皓琅哼了一聲,又嘆了口氣,“從小到大再怎麼樣我都沒有懷疑過,但是現在,我猶豫了……他說的有一句話倒是沒有錯,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釘涯突然手捂心口勉為其難直起身子,“拿到阻錯之眼,世界就是我們的……如果你想改變,就必須和他們一樣去流血、爭奪,沒有更好更安全的路能走,咳咳……要麼痛和受苦,要麼咬牙去搶。”
真綾的眼神重重落在釘涯身上,她以為只有她自己會這樣想,她以為只有她會懷疑。
“我和她吵了一架。”
河水湍急,聲浪滔天,皓琅定了定才繼續開口。
“四五年沒見了,我還是做不到拿她當敵人去恨。她所擁有的燯能已經不是咱們可比的了,我甚至希望她乾脆能一把掐死我,別讓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她和以前還一樣嗎?”蝶釉輕聲問,“很漂亮,不愛笑?”
“不一樣,”皓琅轉過頭來,“五年前郎萊出兵去圍剿她,在鄴加,她受了重傷,現在……一隻眼睛看不見了。”
蝶釉驚得倒吸了一口氣捂起了嘴。
“不愛笑倒是……她的燯能太強了,豈止是不愛笑,日常連基本的理智都難以維持,整個人就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上一秒記得一切,下一秒就要殺人。”
皓琅忽然轉過來盯著真綾,“我不是對你有意見,只是現在的郎萊連一個她都對付不了,何況再來個你,雖然你的一半燯能在她那裡……人類的軀體是有限的,S+的燯能,沒人吃得消。”
望著皓琅的眼睛,往事湧上心頭,真綾還是決定問出來:“我入學前,她怎麼知道我天賦特殊?又是怎麼混進考官行列、怎麼偷走我的燯能?”
他們搖搖頭,沒人知道。釘涯沉思片刻,“有內鬼?”
“大家,”真綾眼神懇切,“我懷疑……費老師。”
每個人都驚呆了,尤其是皓琅,他一副“開什麼玩笑”的樣子,眉頭皺成了龍捲風。
“不,不是懷疑,”真綾接著說,“我見過他和織織籬在一起,大概兩年前,天台上!他要我加入織織籬陣營!還有……我懷疑我父親是他殺的!”
“不可能,”皓琅說,“當年費老師只是區區一個副教授,他知道的機密不比我們多多少,入學考試也插不上手,何況……他當年好歹也已經坐到了暗獵部隊副司令的位置,你父親去世,他也因為翫忽職守被貶回學院來當個普通老師,他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如果織織籬許諾給他財富和權力,他又為什麼拼盡全力幫我們殺攜月、提供情報?這不是矛盾嗎?”
“暗獵部隊?副司令?”真綾疑惑道。
“暗獵部隊曾經是郎萊唯一一支沒有經由官方註冊的特種部隊,集合了郎萊絕大多數精英,目的是暗殺與追蹤特級人員,不過自你父親離世、費老師被降至,部隊就被拆分了,”蝶釉解釋道,“你父親曾擔任司令官職位,出事之前,費老師剛剛被調成他的部下。”
“那就是……為了上位?”真綾也不確定。
“如果你說你父親是費老師殺的,那麼事發時侯他至少該出現在現場,但後續我們檢視監控,發現他從始至終都在實驗室喝酒,也正是因此導致他以翫忽職守的名義停薪停職一年後降職減薪十年白乾。於他無利,也沒有時間。”
“或許,他是不想離開學院呢?”真綾問,“調職到暗獵部隊是不是就很少出現學院且很難與學生有直接聯絡了?”
“你是說,他要留在這裡,特意為織織籬選拔新人和後繼者?”瀨雪問。
“釘涯能製造出一模一樣的機器人,他一定也能!”真綾有些激動。
“那攜盞呢?”釘涯突然發問,“他正是事發當時離開學院的,有時間、有動機,後來你追上他了嗎?”
對啊,攜盞呢?難不成是他們聯手?
真綾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她莫名更傾向於動機不那麼明顯的費克升,攜盞暴露太多,反而可能性小起來。
“我……不確定。”
一旁,瀨雪盯著腕錶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糟了!紅點就在附近!”
皓琅和蝶釉剛要雙雙拔出武器,真綾掏出髮帶,“別急別急,是我,要回來了。”
蝶釉鬆了口氣,“昨天晚上,你去見他了?”
真綾正猶豫,釘涯猛咳了兩聲,“是我……”
“對,”真綾抓著釘涯,“是釘涯幫我要回來的。”
“釘涯哥哥,你的表呢?”瀨雪抱著手臂問。
釘涯抬起紅腫青紫的手腕,笑了笑垂下了手,“丟了。”
瀨雪把表丟在釘涯懷裡,“下次要小心,別再被壞人撿到了。”
也難怪,釘涯丟了腕錶就意味著他難以像常人那樣便利運用燯能,才會被攜盞打成這個樣子。不過反過來說,不用燯能赤手空拳能把攜盞打成那番樣子,釘涯的實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真綾把“菱角”遞給釘涯,“幫你要回來啦。”
既然蝶釉說釘涯是父親唯一的關門弟子,那小時候的那個男孩是釘涯的可能性就變得很大,因此他一定傳承了父親的劍法。想到這一點,真綾就迫不及待想看“菱角”在釘涯手裡揮舞的樣子。
但釘涯苦澀地笑笑,說他不會使劍。
“不會?可,你不是我父親的關門弟子嗎?!”真綾不可置信地看向蝶釉。
蝶釉點點頭,隨即又疑惑地問,“對呀,不過,織老師會用劍嗎?”
“那,所謂徒弟是學什麼的?”真綾瞪大雙眼。
釘涯神情無辜,“學習燯能的流暢運用與研究能量最大化。”
“織老師說釘涯很有慧根,搞研究很在行,平日裡就帶著他到處做實驗寫調研。”
“對了,你家那邊也有鐘塔!”真綾高聲問。
釘涯呆呆地點頭,“對,但是和塢城的不太一樣,塢城是紅磚,我們那用灰磚。”
……好了,一清二楚。給彩條發射器的小男孩不是釘涯,給劍的也不是。真綾記憶裡紅色鐘塔被炮摧毀的場景裡,那個男孩是攜盞,所以紅色鐘塔明明不是諭城的特色建築,卻被他建了一座又一座,因為家鄉被夷為平地,他所有可以留戀的記憶,只凝結成這一座座鐘塔了。
真綾鬱悶地抱起腦袋,將頭髮揉得打了一堆結,頂在頭頂像被雷劈了的倒黴鬼。
“……今天是倒數第幾天了?”真綾埋頭絕望地問。
“十。”瀨雪說。
“上路。”
真綾頂著雞窩頭起身就順著河邊走,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給,留下其餘四人眼對眼摸不著頭腦。
穿過諭河區就是赤霜山。他們特意在網路上覆制貼上了大堆資訊,得出的結果就是近兩個月赤霜山並不對外開放的訊息。彼時乍暖還寒,萬物復甦的春天,赤霜山上陳年不消的冰雪正是豐厚的時候,怕意外和麻煩,諭城當局直接下令將赤霜山封了。
這一邊愁苦著,另一邊卻打得火熱。
蝶釉說已經有日子沒能和費克升好好通訊了,網上真真假假關於戰爭的訊息看得人眼花繚亂,很難判定哪些是真的。
總之攜月攜星攜煦連連暴斃讓織織籬勃然大怒,派往鄴加邊境的軍隊人數翻了好幾倍,也是因此,她才會想到親自去勸皓琅投奔她。
相比北面的狀況,諭河區中部局勢竟然已經算和諧了。
他們花了大半天時間徒步或搭車來到諭河北,一落地差點就被人群衝得失散了。
這裡雖沒炮火的侵襲,卻到處都動盪至極。
再耀盛的陽光也照不出這座城市應有的色彩。隔一條街就能看到一座爛尾樓,即將報廢被拆掉的老舊建築沿街排布,一棟棟破得空得像是恐怖片照進現實,馬路旁全是廢棄落灰的汽車無人看管,路上也被各種各樣的雜物堆滿,大堆大堆槍支彈藥被隨意堆著。
不見老百姓,只見規整巡視的部隊和一些不知是偷跑還是失散的散兵遊勇。整座城空虛又隱埋著恐慌,唯招兵處熱火朝天。
真綾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他們只是因為好奇的一眼就被拽進旋渦。
他們的路線本是沿著一條羊腸小道一直往北就能到達赤霜山腳下,可好死不死,穿過一片樹林、路過諭城軍營地時,他們聽到帳間夾雜著類似吵架的聲音,蝶釉就非要拽著真綾看兩眼。
就是這麼一露腦袋,忽然有兩名巡邏計程車兵發現了他們,即刻就端起了槍。
“你們!哪來的!”
蝶釉摁下皓琅即將出手的迴旋鏢,尷尬地解釋:“我們本地人,本地人,路過,路過!”
“本地人?”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並不大計程車兵轉了轉眼珠,轉頭大喊,“有羊!有羊!”
剎那間,一群士兵便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往營地走時,蝶釉悄悄說:“一會看情況,實在不行該打還是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