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釘涯互相攙扶回去的路上,真綾揹著劍,心煩意亂地很,明明有很多問題要問,卻打不起精神。
“我知道了……”釘涯虛弱地念叨。
“知道什麼了?”真綾問。
“你上傳的燯能,不是你自己的吧?”
真綾腳步一頓,“你怎麼知道?”
釘涯“咯咯”一笑,臉頰上的傷痕與血汙襯得他有種特殊的破碎感,琥珀眼眸則彰顯著頑強不屈。
他輕輕將緊攥著的手放到真綾面前,展開,一條髒髒的紅色髮帶躺在他手心裡。
“髮帶!”真綾大喜,“你說的有事,就是去幫我要這個?”
釘涯又笑了,笑得他內傷翻湧,好一陣咳嗽。
快到旅館時,天就要亮了。釘涯越走咳嗽得越劇烈,真綾原以為他傷得太重了,直到一陣刺鼻嗆人的煙氣鑽入鼻腔,真綾也跟著咳嗽起來。
遙遠一望,原來不是天亮了,而是旅館方向著火了!仔細聽還依稀聽得到人群嘈雜聲。他們加快腳步。
沒走到跟前就聽到一聲聲槍響,真綾心慌不止。難道他們已經追來了?
旅館三層小樓被沖天火焰燎燒著,內外都被火佔據,滾滾灰煙遮天飄揚。樓邊一群土黃色土匪流氓打扮的人圍著旅館正打砸搶。
子彈是為首的人朝天放的,周邊房屋門窗緊閉,像是怕惹禍上身,一個個連熱鬧都不敢看。
潑天的喧鬧裡,火焰外的世界是一座死城。
瀨雪父母持著各種破碎的木凳、滅火器就往土匪身上砸,對方也毫不手軟地拳腳招呼回去。蝶釉動了大砍刀,那幫人便亮出匕首伺候。炸彈太危險,瀨雪空有一兜炸彈沒處使。
釘涯顯然是動不了了,真綾將他扶坐到隱秘處,自己握著劍衝了上去。
土匪們肆無忌憚的程度令人髮指,不過七八人,就幾乎將整座小樓毀了。真綾跑上去二話不說就劈傷了二三個人的手臂,惹得那些人全都將矛頭對準了她,全都撂下匕首舉起斧頭砍來。
這時,一道弧形光風馳電掣襲來,麻利地削斷了這些人的喉管,血液四射,中招者全都捂著不停冒血的脖子支支吾吾倒下。
迴旋鏢不曾在皓琅手裡安穩一刻便又秋風掃葉般掀起氣旋飛了出去。
頃刻間,無論是還在拼命反抗的還是跪地求饒的,全部被迴旋鏢砍斷脖子,霎時遍地狼藉、血流成河。
到這一刻,諭城消防車才姍姍來遲,象徵性噴了幾管水就吊兒郎當撤走了。
“就這?”皓琅睜大眼睛,舉著滅火器消滅了最後一點囂張的火苗。
“就這,警察還沒來呢!”蝶釉翻了好幾個白眼。
真綾邊幫忙收拾殘局邊問候了幾句,瀨母只剩無奈的嘆息,“習慣了,三天兩頭就這麼搞一下,這會格外過分罷了,幸好昨天晚上關門早,沒什麼客人……諭城就是這樣。”
“呸!”瀨父把勉強完好的木椅往地上一砸,“噼裡啪啦”幾聲,木椅散架碎成破爛。“自從那什麼織織籬上位以來,就沒往諭城派過什麼好東西,聽說現在那什麼執行官以前也是你們學校的?豬狗不如狼心狗肺的東西!盡是縱容這些喪家之犬到處打家劫舍,諭城完啦,完啦!”
彼時鴻光湧現,連日陰霾與細雨連同漫長黑夜一併退卻,迷濛薄霧被光亮驅散,橙紅濾鏡潑灑大地,萬物寧靜敞亮迎接新的日出。
等到城鎮甦醒,縷縷炊煙飄渺,人們出門勞作,警長才打著哈欠懶洋洋地來聞訊了幾句。
看著警長閒散的樣子,皓琅就氣上眉梢,硬是被蝶釉攔了下來。警長撂下一句“會調查的”就走了,走時在瀨父手裡塞了大沓鈔票。
被大火燒得只剩框架的小樓邊,幾人勉強支出兩三張桌子和幾條遍體鱗傷的破凳。周邊早餐攤眾多,人滿為患的攤位前總會有端著飯食無處可待的顧客。大多外來者見這邊的慘狀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有些本地人則會毫不客氣地坐上從大火裡搶救出來的桌子,大不了走時撂些錢,只當街坊鄰居的無聲善意和幫襯。
真綾看著瀨父兜裡警長給的鼓鼓囊囊好大一疊錢,心想他們這一路的盤纏也不過如此。可是怎麼會有城市被管理成這個鬼樣子?迫使人們在時刻燒殺搶掠和水深火熱之上形成一種詭異的和諧。
釘涯被餵了些流食,上了藥後就被安放到旁邊的臨時簡易棚裡休息。蝶釉說,既然他們已經集合完畢,那麼這頓早飯過後,他們就又要出發了。
豐盛的早點掩蓋住被燻得昏黑有裂痕的桌面,每個人都樂觀地端著碗筷,就連皓琅也上了桌。
瀨雪邊啃小籠包邊止不住流眼淚,她離開這裡已經太久,全然不知這裡的生活竟如同行走於崖間鋼索。瀨母則和藹地摸摸她的腦袋,輕聲細語安慰的同時不忘點一點皓琅。
“……不用擔心我們,我們這麼大的人了,凡事自會小心……要像哥哥一樣堅強……”
說著,瀨母給皓琅夾了一大塊火腿,“多吃啊,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
皓琅沒有擰巴著讓場面尷尬,雙手舉著碗乖乖接下了那塊肉,“謝謝。”
“你們還要一路北上嗎?”瀨父問。
蝶釉點點頭,“對,去赤霜山。”
最後一個羊肉稍麥孤零零落在籠屜,皓琅和瀨父同時伸出筷子要夾。木筷相擊聲音清亮,瀨父一頓,收回筷子讓皓琅將其夾起。
“你昨晚去哪了?”瀨父冷冷地問。
“你管不著。”皓琅放下碗,目光挑釁凝視著瀨父。
“我是你爸。”瀨父邊說邊吃。
“我爸死了。”皓琅淺笑道。
“啪”的一聲,瀨父將筷子往桌上一摔,“你這孩子……”
“我就這孩子!怎麼啦!”皓琅也跟著把碗筷一扔,猛然站起居高臨下俯視著瀨父。
瀨父即刻氣得臉通紅,滿滿食物塞在腮幫子裡讓他臉鼓得像只倉鼠。僵持幾秒,瀨父隱忍著拿起筷子繼續夾東西吃,“行啊,長大了就是不一樣……你只覺得是我拋下你們,可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我被人追著罵是沒爸的小孩?想過我媽每天從早忙到晚連我快要餓死了都不知道?想到你這麼不負責任懦弱膽小我投錯了胎?!”皓琅字字發狠。
“想到我的難處!”瀨父“噌”的站起,“想過我忍受所有人的白眼,想過我和你外公籤對賭協議一個月賺一百萬輸了我就得死!想過我自認為最愛最近的人忽略我作為人的所有感受!我想去看你一眼,就被一群人用鞭子把全身抽散架了再往河裡扔,他們罵我是‘諭城狗’!諭城是爛,但你們郎萊何嘗不是爛透了!你們那的人和織織籬有什麼區別?無非是都想得到權勢和力量,都要為了一己私慾把天下獨吞而已!”
瀨父中氣十足的聲音一出,埋頭不敢說話的真綾下意識以為在與皓琅吵嚷的是個青年人,那一身連連被河水沖刷的意氣風發彷彿此刻重新回到疲憊的他的身上。
他十五歲入郎萊,十七歲遇皓母,十八歲結婚,二十歲離開郎萊,如今也有二十好幾年了。
“你為什麼不給我寫信?”皓琅眼神凌冽。
“呵呵”,瀨父笑得難聽,“我從三天一封到一天一封再到一天五封,我只要賺到了錢就全部投到給你寄信裡……”
“即使如此,依然改變不了是你主動離開我們的,對吧?”
瀨父長久的沉默後,皓琅臉上終於浮現出惱怒,“你都走到那裡了為什麼不肯再堅持一下?只有人罵你嗎?那我媽一直承受的什麼?我們三個人在一起你有什麼好怕的!像個男人一樣扛啊!有人打你你就回擊啊!為什麼像個膽小鬼一樣溜走?大不了就是死啊!”
“你什麼都不懂,幼稚得很……”瀨父喃喃自語著坐下,“你們都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沒有人懂我……”
“爸!”瀨雪涕淚橫流地摔下碗筷,“你別再說了!”
隨即,她抓起行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瀨母剛要叫,皓琅也丟了個惡狠狠的眼神給瀨父,轉身跟著走了出去。
事發太突然,真綾嘴裡還塞著許多食物,只得不禮貌地含含糊糊道謝後跟著蝶釉起身,小跑著推推熟睡的釘涯,邊扭身鞠躬邊抱著行李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