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過去,真綾仍呆呆坐在窗前仰望月光。現在大家大概都睡著了,外面也一片寂靜。
無言,真綾背起長劍,從包袱底摸出攜盞交予她的腕錶,輕手輕腳推門出去。
走在街上,真綾似乎聽得到大自然的呼吸聲。月光將地面照得亮堂,無需打燈就能將四周看得一清二楚。
提前規劃好了路線,真綾只花了十分鐘就出了城。
一手心的汗,她強裝鎮定獨身站在四方寬闊的空地上。距離把握得很好,萬一有不測,能在第一時間衝入城內,而且不動槍便不會驚擾城內人。
真綾抬起腕錶,“該到了……”
同時,悉悉索索的不安分聲在旁邊樹叢響起。真綾抓著劍的手又握緊了半分。
樹影搖晃,剎那間,一個人帶著滿身枯枝爛葉從樹叢間站起。臉上灰撲撲的,黑西裝也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暗藍色眼眸在月光裡忽明忽暗,喘息深重。
這是什麼出場方式?真綾一頭霧水。
無辜的樹枝被踩得“咯吱”響,樹葉也被抖落的到處都是。野蠻地撥開樹叢,攜盞兇狠中帶著疲憊站到真綾面前。
“怎麼?現在流行這麼出場?”真綾輕笑道。
攜盞回頭看了眼樹叢,跟著冷笑起來,“閒著沒事,找了個人練練身手。要不是你找我,我現在已經把他脖子擰斷了。”
“呵。”
“找我,有什麼事?”攜盞一臉嫌棄地看著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西裝,滿不在意地問。
“這隻表,還給你。”真綾將攜盞給她的表從手腕上摘了下來,扔給他。
“一個表而已,我沒這麼小氣。”攜盞拎著錶帶,臉色難看。
“還有,”真綾卸下劍,同樣丟給攜盞,“我把‘菱角’還給你。”
“什……”
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的不可置信和憤怒在攜盞臉上交替閃現,他死死咬著牙,像是要把牙咬碎了。“你叫它什麼?!”
“菱角。”真綾理所當然地說。
抓著劍的手止不住顫抖,攜盞渾身上下像是燃起兇惡的怒火,雙眼狠戾地盯著真綾,嘴邊積滿了萬般髒話,整個人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月色下,二人相對無言。漸漸的,怒氣難以宣洩,攜盞乾脆自我消化,喘著的粗氣卻沒停過。
“它不叫菱角,”攜盞冷冷地說。
“那又怎樣?”
“如果連名字都叫不對就不要叫了!直接稱呼‘這把劍’、‘這破劍’,不行嗎!”攜盞暴怒起來,音量提高數十倍,“如果你非要稱呼,我告訴你!它叫……”
“我喜歡叫它菱角。”真綾神情冷峻,周遭彌散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冷氣場。
一番怒火壓制在嗓子眼,攜盞“呃”地一聲被噎住,心情複雜,瞳孔地震。
他悠長凝視著真綾,凝視著這對他許久不曾認真凝視的眼睛。往事如滔滔江水湧現腦海,如燦星墜落,他眼神即刻落寞下來。
攜盞“哼”地一聲笑了,“好吧,果然今天,真綾還是沒來啊。”
真綾無可奈何地撇了撇嘴,無視了攜盞的話,“物歸原主,我要走了。”
“等等!”攜盞大喝道。
薄弱月光在長劍出鞘那一刻變得熠熠生輝,一道清苦寒涼的劍氣逼來,真綾沒有躲分毫。
劍尖停在她喉嚨處幾厘米外的地方。真綾眼睛都沒眨一下,冷目灼灼凝望著眼眸深沉如萬尺深海的攜盞。
“你不是真綾!你為什麼裝成她!”
“我是。”真綾平靜地說。
“你,不,是……”
這是暴風雨前的極力隱忍,然而攜盞怒目如火眉飛如電,眼看就要大起殺心。
真綾從來就未設想自己扮演“真綾”這個角色能有多像,到如今三番兩次面對攜盞的疑心,她也破罐子破摔起來。
“好吧,我說實話。”真綾語氣俏皮起來。
“給你三句話的機會。”攜盞一字一字咬著牙往外吐。
“我……失憶了。”
“失憶?”攜盞顯然不信。
“對,”真綾泰然自若,“我從樓上掉下去,摔壞了腦袋。”
“你自己跳下去的?”攜盞狐疑地問。
“算是吧……”真綾眼角抽動。
“證明給我看。”
“證明?”真綾瞪大了雙眼,“我再給你跳一次?”
“不是……”
攜盞“噌”地將劍收了回去,可真綾吊起來的心尚未洩掉半分,後頸的冷汗出了一輪又一輪,牽扯著後背隱隱作痛。
她清晰地看出來,攜盞將劍收回去不是因為他輕信了她的話,而是他手臂有傷!西服袖口被扯爛,整隻袖子也遍佈擦痕,特別是他手肘處,形狀怪異,使不上力的感覺,有骨折的傾向。
更何況縱使他將劍收起,萬一真綾先行動手,以他的能力,也完全足以在被子彈射穿胸膛之前刺穿真綾的喉嚨。
“拿出你的劍,真綾從來都不會把劍丟下。”
“劍?”真綾想笑,“我倒要問你吧?”
當日你奪了我的劍殺我父親現在還要問我劍在哪裡?
“怎麼,我的劍太燙手,讓你殺了人就隨手不知道丟哪去了,現在還要來問我?”
話一出口,真綾腦子裡有根弦立刻就繃緊了。
只顧在話裡和攜盞爭高下,卻忽略了自己的確什麼都不知道的事實。
此時話落如板上釘釘,攜盞臉色果然怪異起來。
“你在說什麼?”
“總之就是,丟了。”
現在開始,話少為妙,真綾痛定思痛,多說勢必露餡。
“丟了?不可能!”攜盞手裡劍蠢蠢欲動,“真綾說過,她絕對,絕對不會丟下那把劍的。”
可我就是沒有啊!我醒來就沒有!
真綾煩躁至極卻不能表現出來,心裡嘮叨了幾百遍。
你不是不會丟下你的劍的嗎!你的劍呢!你扔哪去了!為什麼要我來承受這一切啊啊啊!
“拿出來啊!”攜盞幾乎歇斯底里地咆哮。
世界在這一秒沉寂,真綾的呼吸聲縈繞身旁,富有節奏感。既然敢來就得敢面對這一刻。
真綾手悄悄探到背後。剛摸到槍把,攜盞又一次飛速抬起長劍架在真綾脖子上,“別耍花招。”
冰涼的尖銳物抵上脖頸,真綾強裝鎮定背後是即將嚇破的膽子,“我是要證明給你看……”
攜盞沒有說話,他耐心將盡了,面部肌肉一抽一抽的,眼裡無情,像是面對待宰的羔羊。
“彩條發射器。”真綾將賭注放在這句話上。
效果不錯,攜盞目光一黯,貌似被戳到某個痛點。
正是此時,真綾趁攜盞略微走神,斜後方撤了一大步,瞬間拽出那把彩條發射器進化而成的長槍,對準攜盞的腦袋。
面對槍口,寫張竟笑了。他這一笑,激怒了真綾。沒有多想,真綾猛地扣下扳機。
“砰——”
青瓷色子彈從槍口迸發,就在即將射穿攜盞眼眶之時,他竟煙消雲散了!一整個大活人,黑天化日之下,奇蹟般化成一團淡藍色的塵霧消散了!
下一剎那,真綾突覺後頸一涼,一柄劍又橫在了脖子邊。槍管上電子顯示屏在茫茫夜色裡非常扎眼,剩餘彈量數在“滴”的一聲後自動減一,持劍的人手下暗暗施力,利刃摩擦真綾稚嫩的面板,很快,劍下滲出血來。
真綾痛,但她更害怕,心跳得如在高空彈跳一樣快。
怎麼做?先上前一步跳開,然後反手再給一槍?要是還打不中怎麼辦?突然消失是什麼鬼?是燯能的作用嗎?也太恐怖了。
不然就白白送命在這?
燯能逐漸在指尖凝結,緋紅光束攀上整支槍。
攜盞輕描淡寫劃破真綾脖頸之前,“啪”的一聲,槍管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