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亂夢,真綾覺得自己才剛閉眼,鬧鐘就響了。
清晨,濃郁的潮氣在空中翻騰,清風送來陣陣寒意,吸一口氣就像猛灌了一大口冰水,讓人從腦袋透心涼到腳後跟。
十七號倉庫門口,大波工人已經搬著一箱箱畫著水果蔬菜罐頭的物資送上了車。真綾偷偷掀開蓋子瞄了一眼,滿是槍支彈藥。
緊接著他們便鑽進黑黢黢的車廂,和滿車廂的火藥武器為伍,搭上了這趟順風車。
裡面地方不大,四方冰冷的鐵皮更加顯得廂內像冰窖,縱使他們裡三層外三層裹得再嚴實,也不得不擠在一起。
真綾的槍依然貼在後背,攜盞給的劍卻無處安放。她本將那劍放在了一堆堆箱子上,可貨車顛簸,沒一會那劍就掉下來砸中了他們的腳。
前兩天他們沒問,真綾也沒主動說,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彷彿他們都在有意無意避著這個名字。
有些窘迫,真綾尷尬地笑笑,“哈哈,哈哈,是挺佔地方,是吧?”
眼前昏黑至極,絲毫沒有小縫透光,黑暗中詭異氣氛瀰漫,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或許他們沒認出來這是攜盞的劍呢?真綾默默想。
釘涯從兜裡摸出一個小燈,一揮手就鋥亮無比,恰好照亮了這把包著紅布的劍。
望著劍,蝶釉出了神,“小真綾,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是怎麼遇到的解語。”
真綾一腳將那劍踢得老遠,“我……在戰場上,她把衣服給了我,我就以她的身份來到鄴加……對了!宣解語明明是‘五守’的隱匿成員,她怎麼會完全沒有身份呢?被當成偷渡者塞上戰場之前,她不應該想方設法聯絡你們嗎?”
“戰場上?”皓琅突然插了一句嘴,語氣間覺得宣解語這個出場方式特別扯,“她回郎萊了?可我們聯絡不上她啊?”
那就是有人故意切斷了她最後的退路。
真綾心涼了半截。
“她現在在哪?”蝶釉焦急地抓著真綾手臂。
如鯁在喉,真綾痴痴望著蝶釉雙眼。
懂得了真綾的意思,蝶釉雙手從真綾手邊滑落,臉上寫著惋惜和不可思議。但反應最大的當屬瀨雪。她坐在蝶釉的旁邊,緊挨著鐵皮,蜷縮在角落,聽此,她的眼淚不是輕輕地落,而是洪水一般溢位眼眶,生怕哭出聲,她努力捂著嘴,即使如此依然發出痛心的抽噎聲。
“解語是瀨雪最好的朋友……”蝶釉緩緩說。
真綾摸了摸被宣解語一掌拍麻的手掌,眼前依稀浮現少女的音容笑貌,愛笑的眼睛、青澀的臉龐、面對敵人最後的咆哮,為了多幹掉敵人,為了讓鄴加士兵早日發現她。想著想著,真綾也跟著覺得可惜。
“……所以,”蝶釉似乎也掉了眼淚,她揉了揉眼睛,接著之前的話題,“你就碰到了攜盞?”
真綾只得點點頭。
“那他為什麼把劍給你?”蝶釉深深蹙起眉頭。
好吧他們還是認出來了。
真綾洩氣地垂下腦袋,“他問我的劍在哪,我說我沒帶,他就借我這把劍防身……對了!他偷走了我的髮帶!”
“怪不得!”蝶釉高呼,“我就說怎麼定位到你每天在各個國家遊蕩,嚇得我以為定位系統失靈了!那太好了,下一步咱們到了諭城,就能透過髮帶定位,避開他的行動範圍。”
“不管他說什麼、給你什麼,全部都不要相信。”釘涯嚴肅極了。這種嚴肅和他平日的面無表情還不太一樣,真的是一副如臨大敵的凝重模樣。
真綾深深點頭,“但是我以前也是有劍的對嗎?我的劍呢?”
蝶釉道:“他拿著你的劍殺了……織老師,又劈瞎了釘涯的雙眼,大概又帶著你的劍逃了吧,總之後來我們也沒見過你再拿那把劍。”
不對啊,如果攜盞把那把劍拿走了,他又為什麼在我說“沒有劍”的時候產生懷疑呢?
車搖搖晃晃走了好久,每一步都能聽到車軲轆軋過石塊的脆響,車廂內的熱兵器也互相撞擊發出嚇人的“夯啷”聲。除了釘涯手裡的一盞燈,再沒有照明設施,大部分割槽域還是黑暗的,真綾漸漸開始暈車,燥熱、心慌、反胃感,非常難受。
“能給我多講講,攜盞,這個人嗎?”顛簸中,真綾半昏半醒地問。
蝶釉剛要開口又閉住了嘴,“我們和他不算太熟,釘涯知道得多,你可以聽他講。”
本來提起攜盞的名字釘涯就很不爽,這下直接被點到明面上來,他呆愣愣地看看蝶釉,又對上真綾真誠的眼神,這才肯木訥地開口。
“他本名叫……”
“咣咣——”
釘涯正要說,車漸漸停了下來,車廂邊傳來大力的掌摑聲和兩三個人的交談聲。嗓門巨大,聽起來像吵架。蝶釉原要起身檢視,卻被皓琅擺手摁下並做“噓”聲手勢。
外面不知在交談什麼,沒說兩句便作罷,似乎有一人不停道謝。待交談聲結束,前方駕駛室傳來關門聲,貨車又行進起來。
可這次沒走多遠,車便又停了。接著,車廂門猛地被大開啟,耀眼光線迫不及待湧入廂內,刺得幾人半天睜不開眼睛。真綾被陽光照得眼前出現層層幻影,百八十個司機站在面前同時招手說:“到啦!下來吧!”
真綾覺得自己就像被塞進了瘋狂運作的洗衣機,規律轉動的轉筒,幾乎將她淹沒的泡沫和水。她伸手想推面前數不清的司機,卻撲了空,只得晃晃悠悠地叨叨,“哎!您,您是雙,啊不,您是三十胞胎……”
“她喝醉了。”釘涯說著,架起真綾將她放下了車。
天光大亮,塊狀雲如同鑲在天空的白玉,晴澈靜遠,光是看著就賞心悅目。
他們來到的地方像個牧場,廣袤的草地上堆著坨坨牛羊,白黑黃交錯,幸福地啃食著嫩草。旁邊是馬廄,散發著純天然肥料的味道,還有堆成山的牧草。
穿著像牛仔而不是士兵的人從車上搬武器到庫房,真綾轉眼看,發現原來跟著他們的還有近十輛貨車,全都裝著各型別號的火器彈藥。待貨物卸空,司機們又原路返回。
一個頭頂誇張牛皮帽子的人摩挲著雙手出現,單眼皮圓臉,眉毛濃厚,鼻尖有痣,常常揚著樸實的笑,長相是忠厚老實的代表。格子襯衫牛仔揹帶褲,袖子挽到大臂,恰好露出他小麥色面板和健碩的肌肉,胸前口袋裡裝著兩三把螺絲刀扳手,腳下長靴沾滿泥土。
這位一看就是牧場主。
“幾位山高路遠、路途奔波應該累了,去房間稍作休息,然後我帶幾位在這牧場裡繞繞如何?”
暈眩感退卻,真綾轉了轉腰扭了扭脖子,一點也不覺得累。他們對視幾眼,蝶釉禮貌地笑笑,“我們沒什麼行李,也不累,麻煩您帶我們逛逛吧。”
“好,好。”牧場主每說一句話都要點頭哈腰,雙手緊張地不停握著,汗水從帽內流下,迷得他眼睛不停眨。恭敬過頭,也防備過頭了。
老舊掉漆的白色木製圍欄上停落著一隻蝴蝶,遠處,工人提著奶桶走來走去,還有牽著馬的。陽光正好,平靜順遂,沒有戰爭的影子,一點都不像武器儲備地。
牧場主邊帶著幾人走邊不斷擦汗,旁邊奔跑玩耍的幾個孩子見狀,紛紛跑來。
“你們是‘五守’,你們是‘五守’!”
蝶釉眉毛飛揚,蹲在小孩們面前眼睛彎彎,“你們怎麼知道?”
“很有名!”一個抓著風箏的小女孩高聲說。
“你是蝶釉,你是釘涯,你是皓琅,你是瀨雪,”以小男孩挨個指著他們,“你是……你是真綾!”
“她不是。”釘涯直截了當。
“對,”真綾也眯起眼睛,“我叫解語。”
“真綾死了!”另有個孩子推了推這小男孩。小男孩漲紅了臉,一把推了回去,“我知道!所以他們就拿不到土核啦!”
“土核?土核是什麼?”真綾問。
“阻錯之眼的民間叫法。”蝶釉悄悄說。
“你們還知道土核?”瀨雪問。
“當然!”小男生神采奕奕叉著腰,“我還知道土核裡面有無窮的能量!織籬大人想要!所以攜煦大人就要找你們問土核的線索!”
問,線索?
意識到不對,蝶釉轉頭擰了擰眉頭,起身就要走,“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儘早趕路……”
“請慢,”牧場主身側忽然竄出來一個士兵,二話不說亮出一把長槍橫在蝶釉等人面前,“執行官有請,請各位隨我前往。”
“要是我們不去呢?”皓琅一甩手,衣袖裡鑽出一小巧的匕首,“錚”的一聲,匕首彈開延展成一柄淌著電流的迴旋鏢。
頃刻間,牧場上所有工人都拋下手裡的活,不約而同舉起手裡的槍對準他們。
小孩們全被嚇得尖叫四散,牧場主猶豫著想說和,卻被士兵擠到一旁,“執行官等了許久,幾位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