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解語……那隻叫解語的醜娃娃!
恍惚間,真綾覺得自己又一次從高空墜落,強大的失重感的心慌讓她忙不迭亂撲騰,忽地,她抓到一個軟乎乎毛茸茸的東西。
明明已經睜大了眼,卻還是什麼都看不清。壓力消失了,真綾已穩穩站在地上,手裡的棉花娃娃破了肚子,裡面白花花的棉花被扯得亂七八糟,柳絮一樣漫天飄,腳邊還落著鬆散的幾小坨。
一些揚著詭異譏笑的男孩女孩從眼前走過,時不時對她投來鄙夷的目光,為首的孩子嫌晦氣地拍拍手,恐怕這就是他們的傑作。
“……是郎萊的叛徒!你爸好心把他養那麼大!到頭來是個白眼狼!你整天哭喪著個臉幹什麼!有種你就去報仇!怎麼?因為他是你青梅竹馬你就下不了手?慫貨!軟蛋!廢物!要不你跟你爸一樣去死吧!S+又怎麼了!自己的燯能連基本的戰鬥都支撐不了!還得靠別人施捨!握著別人給的燯能就是開心吧?乞丐!怪物……”
“我不是!”
真綾原想這樣堅強地吶喊,費勁扯了扯嘴角發現做不到。因為她終究只是蜷在別人的身體裡一縷魂,有些本該她經歷的,她幫不了,只能藏在這雙眼睛後陪伴她絕望地縮在陰影處。
懷著這樣的心情,真綾拖著軟弱的腳步揣著撕裂的娃娃,慢步走上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天台。
天台邊,真綾無數次想站上卻沒有勇氣的地方、再邁一步就會墜落的地方,背對著她,站著一位身形輕曼、妍姿窈窕的女人,及腰烏髮飄逸,用褐色髮帶纏就的、散漫垂著的半馬尾髮尾帶著小卷,黑亮的皮質揹帶鑲著幾顆託著淡藍色水晶的星形合金扣,繡著古韻草木紋樣的玄色長裙隨風搖曳,讓她無限接近於黑色的深紅色長靴若隱若現。
這麼一隻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玄機的鞋要是藏不了幾十只小刀,就算她看走眼。
只一眼,真綾就被這氣場懾出冷汗,莫不是……織織籬?
真綾這時候就又見到了織織籬?!
真綾半個字沒說,蒼白的臉上是發青的黑眼圈,乾燥起皮的嘴抿了又抿。
“想好了嗎?”
這話聲線渾厚,語調油膩,顯然不是來自織織籬。
真綾扭轉僵硬的脖子,竭力轉頭去看說話的人是誰,最終,她看見一張令人咋舌的面孔。
果然!費克升!
夢境到這裡就結束了,真綾一口氣硬是堵在心口,把她活憋醒了才得以抒發。真綾滿頭大汗,汗水沾溼了枕巾,她坐起來鎮定了半天,一顆心臟仍在咚咚咚狂跳。
深感抱歉,宣解語小姐,我一定會將你的枕巾洗乾淨的!
無言,懷著惴惴不安的心,真綾顫顫巍巍走在大下午陽光正好的走廊裡。走廊只有一邊是辦公室,另一邊玻璃清透,視野廣闊。遠眺窗外鮮明耀目的景色,真綾才感覺好一些。
她還是沒力氣,也摸不出自己額頭還燙不燙,也不願意再麻煩小秘書,自己徑直敲開小男孩的房門。
一開門,小男孩已經武裝齊備。真綾也搞不懂他去開個會為什麼要斧頭、匕首、手電筒裝一身,為什麼頭上滑稽地頂了三層安全帽,這些東西究竟是從哪裡搞到的?但看見小孩神采奕奕激動已久的神色,真綾沒再說什麼。
向地下室行進的路上,真綾苦惱極了,睡前她琢磨的、要面對組織成員的話術怎麼就在短短一個下午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呢。她伸手摸摸背後的槍,藏得很好。攜盞給她的劍她沒帶,舉著麻煩,揹著招搖,還佔地方。
開個會而已,多大點事兒嘛……
肚子裡的水好像自己晃晃悠悠順著血管游到了腦子,真綾每走一步路就能聽見海浪的聲音在耳邊激盪,大抵就是她腦子裡的水。
短短的路走了半天,小男孩抓著真綾的手好奇她是不是魂丟了,怎麼繞來繞去總是找不見對的路呢?不過在八百次暈頭轉向後,轉著轉著,總算到了。
地下室陰森至極,小男孩越走越害怕。兩側生鏽扭曲的鐵柵欄,光禿禿的地面傷痕累累,被暴力錘砸得起伏不均,潮溼泛黃掉灰的牆上滿布抓痕。小男孩呼吸急促死死抓著真綾的手,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睛緊迫地四處張望。
真綾卻像殭屍一樣目不斜視地呆呆平視著前方,顧不得兩側什麼風景。
108位於負一層走廊的盡頭,和樓上宣解語的辦公室相得益彰,不知是不是她特意選在這裡。
青藍髮褐的大鐵門上,掛著一樣破舊的三個數字“108”,門把手繡得厲害,非常剌手,一碰就掉皮。真綾的心神在她灼熱的手觸及到冰涼的門把手後才歸位。頭頂燈光昏暗,音控燈光一閃一閃發著冷白色的輝,真綾勉強看清這扇門。
這是一扇再老舊不過的防盜門,散發著刺鼻的鏽腥味,不算厚,有些沉,一拉就會發出“吱呀”的難聽聲響。就是這麼一扇門,虛掩著,沒有上鎖,真綾一拽,門就大開啟。
門內昏黑一片,小男孩恐慌地捂起嘴,真綾則屏息試探一番。沒有人。真綾抬手在門內牆邊摸到一個老舊的開關。
“啪”的一聲,燈亮了,真綾摸了一手陳灰。
時間還早,沒到晚上,沒到開會的時間。房間內,設施陳舊,十把由囚服縫製而成的沙發環成一圈擺在場中,像是舉行某種儀式,恰好天花板中心僅掛著一盞燈,復古做舊的橙色燈照出空氣裡動盪漂浮著的點點灰塵,光亮吝嗇地侷促擠在場中一小片地方。四周,磚紋桌布脫落得厲害,甚至一面牆整張桌布都垂下來一半,露出內裡抹得含糊不平的牆。
這裡就是開會的地方。十把椅子,該是對應十個高層組織成員。
宣解語往日就坐在面對著牆屬於正座的沙發上嗎?真綾邊想邊走了過去,手指在粗糙的布面上摩挲。之前的灰還沒拍掉,又沾了一手。
這麼小的年紀,就坐在這樣的位子上面對各方混沌風雲靈活得如魚得水。昨天晚上,真綾悄悄登上內網瞧了瞧宣解語完整的資料。
“郎萊人,鄴加出生,鄴加長大,曾於八歲到十歲期間以交換生的身份入郎萊第一特種學院求學,並於十四歲以“技術交流”的名義,代替鄴加第六兵團入郎萊交流學習……”
簡短几句毫無人情味的概括中,宣解語一人單打獨鬥斡旋在郎萊、鄴加和攜盞所屬的諭城中。
怎麼做到的呢……真綾忍不住想問。
小男孩受真綾指令將門虛掩上,但沒一會,輕靈如啄木鳥啄樹的敲門聲響起,三下重,兩下輕,空一檔,再迴圈。生怕是暗號,真綾沒敢回應,發燒帶來的痛楚遊走在身體各處,她站不住,又坐不下。
她盡力保持冷靜的頭腦,卻沒耐住打了個噴嚏。與此同時,門外四五個人大力撞開門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