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真綾就以裝死裝到一半、半死不活的樣子被塞到了這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小隊裡。除她以外的六人，無一例外是已經對生失去希望的老弱病殘。

在他們排成一列高調地迎著人們憐憫的眼神路過大部隊時，真綾眼睛都快瞪飛出去也瞧不到蝶釉他們的身影。周遭空氣在酷寒目光中降至冰點，破舊的大棉襖終於派上了用場。

其餘隊伍也有傳來要選敢死隊的訊息，真綾期待和蝶釉他們趁早相遇，但又怕是以這種方式。

大隊人馬中有人朝著這邊哭喊，是隊伍裡有他們的親人朋友嗎？總之肯定不是為我哭的。真綾垂著頭盯著腳下被炮火震得崎嶇不平的土路面，默默地想。會有人為我哭嗎？

真綾眼前閃現那個奇怪中年男人的身影，感受到自己依稀對那人有著捉摸不清的依賴感。他會是我的家人嗎？

耳邊零星炮聲炸響，真綾驚得一個趔趄。他們已經來到了戰場的前方。

“你們的任務是儘量靠近鄴加邊境，越近越好，怎麼走都可以，你們身上有定位，”一個身著盔甲計程車兵將他們放在壕溝前轉身就走。

“隨便走嗎？”隊伍裡一個面色慘白瘦骨嶙峋的老者恐慌得望著外面。

另一個小孩滿不在乎地已經邁開步子往前走了，“讓你們人肉踩地雷唄！對面這一批地雷他們探測不出來，又急著要攻過去，就用這土方法。前面已經來過十幾波人了，咱就是個掃尾的，一會過去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死不了！”

任務！真綾摸摸後背鼓鼓囊囊的棉服，那是蝶釉搞來的敵軍軍裝，她得趕緊盡力靠近邊境，再把衣服換掉，潛入敵軍。

陰風陣陣，真綾仰頭看看烏雲密佈的天，心裡計算著現在該是下午一點。沒工夫退縮，先衝再說！真綾心一橫，腳步噌噌比那小孩還快。

目前是暫時的休戰，遠處的炮火響了兩聲也就此作罷。真綾彎下腰悄悄翻出壕溝，可一個沒看住，腳打了滑，真綾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半個身子躺在一片軟乎乎的東西上。

真綾以為自己是壓住後面跑來的小孩了，連忙要道歉，一轉眼卻嚇個半死。真綾定了半天神才勉強認出這是個人，已然血肉模糊到真綾膽汁都要吐出來。血還未乾涸，真綾慌亂間摸了一手，她趕緊連滾帶爬頭也不迴向前縮到一塊大石頭後。

看著滿手不知何人的鮮血，真綾眼淚不知覺從眼角滑落，她瘋狂將那一手血往石頭上、衣服上抹，又不敢大口呼吸，空氣中全部是嗆鼻的血腥味、腐爛味、硝煙味。

真綾扶著石頭往遼闊的戰場看去，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此景。真綾一次性見識到了人類各種各樣的死法，一樣比一樣慘絕人寰。血肉與骨頭同石土攪和在一起，宛如一片由腐肉和爛泥組成的惡臭沼澤。

看不到戰場盡頭，真綾咬著牙再次跑了出去，她閉著眼睛深深蜷著身體行動，生怕被對面發現。腳下時硬時軟，真綾摸索到的地方不是寒冰一樣毫無人情味的殘破金屬片，就是與棉絮混雜在一起的、柔軟的不知名物體和液體。

真綾一次次被絆倒，又一次次爬起來，灰土土的衣裳沾滿了汙垢，整個人從頭到腳溼透了，發珠從髮絲尖滴落，可能是汗水、淚水或是冷冽的霧凝結在她身上的露水。

她越往前走，屍骸遍野的慘象就越減弱幾分，踩到地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真綾象徵性撿了幾條槍和子彈，卻發現都不能用了。雖然那杆進化過的長槍能夠如燯能一樣融進她的脊椎，可非關鍵時刻是絕不能拿出來使喚的，否則有暴露風險。

忽地，場上“砰砰”響了幾槍，也不管是不是枕到了什麼膈應的玩意兒，真綾即刻就地臥倒仔細辨認著這幾槍從哪來。

短暫的凝滯，槍聲突然多了起來，原先離真綾很遠，現在真綾躺著仰望天空，竟就能看到一束束流星一樣的子彈在場上橫飛，是來自鄴加的，他們主動發起進攻了！

很快有悶雷一樣的炮聲、激盪的機槍聲和放肆呼嘯的轟炸機聲響起，恐怕是他們得到了“三守”死亡和真綾失蹤的訊息，打算追擊。

真綾心想不行，還是得找個庇護所。可場上空蕩寬敞，除了滿目瘡痍一塌糊塗的各種殘骸外，並沒什麼堅固的東西能夠庇佑她弱小的生命。

匍匐穿行在地面上，炸彈就在身邊不遠爆炸，真綾整個人繃緊一根筋絲毫不敢鬆懈。爆炸落地全靠她運氣，真綾低聲禱告著千萬不能死不能死。

布面被尖銳的東西劃破了，棉花大把大把被勾下去，真綾越爬越覺得一身輕，她聽不到也沒有觸感，力氣和耐力倒是變強了。

真綾爬得越來越快，前方有一片厚厚的不知道什麼大型機械的殼子豎插在地裡，背對槍火的那邊陷下去一個小洞，看起來正好夠真綾藏身。

炸彈可怕的尖嘯聲“唰唰”越過頭頂，真綾忽覺預感不好。

秉著一口火燙的熱氣，真綾不顧一切地魚躍向前翻去，麻利地半個身子探進了洞。恰逢一顆火球落在她原位附近，泥土雜物飛濺如火山噴發，將本就可憐的地面炸得更慘不忍睹。

洞口，真綾忽閃忽閃的眼睛恐懼地睜著，呼吸急促到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她沒空哭泣或是發呆，匆忙拿出薄薄的敵軍服裝換上。

感受到熱量，真綾轉眼一看，才發現洞邊一個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少女正瞪著雙眼看向她。

少女看起來比真綾還要小一些，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真綾緊緊揪著領口的紐扣不知是該扣住還是放著不動。

“你是郎萊的人？還是……鄴加派來的？”少女身穿和真綾一樣的破爛棉衣，平躺在地上，橫在真綾正前方。她雙腿被類似地雷的東西炸斷了，右耳處也滿是血。她臉上不見一點痛楚，灰塵撲撲的臉蛋上亮著一雙圓溜溜的漂亮眼睛。她在這等死。

炮好像少了，也可能是真綾聽不到了，她避免去看少女的雙腿，又不知如何回答。

“不過……是哪的人都一樣，”少女見真綾嚇呆了，偏過頭去空洞地看天，“你叫什麼名字？”

真綾覺得喉嚨發癢，“我叫……”

怎麼辦？又不能真的告訴她我的名字叫“真綾”，“真綾”已經失蹤了。可是，我真的叫“真綾”嗎？

“我叫系統。”

“系統？好奇怪的名字，”少女聲音輕慢動聽，大概是失去了氣力的緣故，“我叫宣解語。”

“宣解語……”真綾小聲默唸著，“挺好聽的。”

“你要到對面去嗎？”宣解語一聲比一聲微弱。

“對，”真綾欲言又止，“你呢？你也是被抓來當敢死隊的嗎？”

宣解語淺淺一笑。她臉頰滿是髒泥，真綾看不真切，卻鬼使神差伸出手替她拂去嘴角的汙穢。

“我說，我以前是在鄴加當臥底的，你信嗎？”宣解語輕聲說。

真綾內心一震，瞳孔不可置信地抖動，“你才多大？”

“我過了明天就十七歲，”宣解語溫柔地看向真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