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在夢裡徘徊了多久,孟長生被張良叫醒。
“我們已經到易水了,你呆在車上,我下去瞧瞧,最多也就耽誤半個時辰的功夫!”說話間張良取了一件白色的披風,這還是太子丹替他準備的。
也不等孟長生回話,便掀開簾子下了車。
“老王,麻煩你把車趕去河對面等著我,我辦完事情一會就來……”車外傳來了張良跟車伕一番交待。
孟長生想想也對,唯有自己先過了河,才能靜靜地將眼前的一切看個清楚。
只不過,他在心裡默默想著,當年在大唐長安的時候,大師姐要離開,皇城的某些人不想讓她走。
沒有路走的情況下,自己只好殺破道。
而今日的荊軻呢,這個將要帶著秦武陽去大秦咸陽的刺客呢?
在他於皇宮大殿上走投無路的時候,誰來為他殺破道?
想到這裡,孟長生忍不住為熱血男兒荊軻、為紙糊的燈籠秦武陽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易水河鎮前面是一條不大的河流,為了今日的送行,太子丹讓有在早已經結冰的河面搭起了一座小橋,能夠容納一輛馬車透過的小橋。
車伕趕著馬車緩緩往河對岸而去。
坐在馬車上的孟長生,放出的神識聽見了守在河邊之人的竊竊私語,卻忍住沒有掀開簾子去一探究竟。
正如他跟張良說的那樣,便是他不用眼睛去瞧上一瞧,也將易水岸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眼下孟長生神識的強大,早就不知道有多厲害了。
馬車壓在木橋上發出吱呀的聲音,岸邊送行之人的模樣卻一一傳進了孟長生的神海之中,如在眼前一般。
一身白衫的太子丹今日連頭上的斗笠也罩著一色白紗,同來送行的賓客具都都穿著白衣,戴著白鈀的斗笠。
分明是一副悲壯之意,生死離別前的告別。
岸邊早有人搭起了一個簡易的祭臺,祭臺上放著祭天的三牲。
得到訊息的易水鎮村民有不少也走出家門,紛紛為到河邊,陪在太子丹的身後,等著接下來將在進行的事宜。
身著白色披風的張良取了一方斗笠戴在頭上,匆匆間來到了太子丹的面前。
而此時太子丹和高漸離等人正跟荊軻訣別。
一身黑衫的荊軻跟送行之人格格不入,顯得有些莫名的悲涼,跟在他身後的秦武陽同樣是一身黑衣。
張良上前跟荊軻一揖到地,沉聲說道:“今日裡為先生壯行,它日張良也自當向先生學習,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荊軻還了一禮,看著他靜靜地回道:“張良兄弟此言重矣,荊軻只是身受太子大恩無以回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張兄可是有做一番大事業的英雄!”
張良卻不以為然。轉身對著太子丹和高漸離也行了一禮,看著二人說道:“張良正好準備離開大燕,同來跟太子告辭。”
一身白衫看著張良皺緊了眉頭,靜靜地問道:“先生也要離開大燕了麼?”
張良回道:“出來日久,怕老師掛念,自是該回書院了。”
此時的張良沒有說回家,因為此時的他跟將要離開的荊軻心情有必幾分相似,自他離天韓國來到大秦咸陽的那天開始,便不知家在何處了。
更何況他將那處宅子都給了書院,眼下的他可是兩袖清風,如一隻自由的鳥兒一般,海闊天空,可以任我飛行。
同樣是一身白袍的高漸離,看著將要遠行的張良和荊軻,忍不住問道:“既然二人同回大秦,何不結伴而行?”
荊軻看著高漸離搖搖頭,沉聲回道:“荊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拖累張良。”
張良低頭想了想,車裡還坐著一個不願意惹麻煩的孟長生呢!
想到這裡,跟三人拱手苦笑道:“在下卻跟荊先生一樣的苦衷,看來我們只能各自珍重了!”
荊軻看著他哈哈大笑道:“我等大燕男兒,自當是風裡來雨裡去,這漫天的風雪哪裡阻擋我的腳步?!”
太子丹看著二人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既然如此,也只能聽從兩位先生的意思了,天寒地凍,二位可要珍重!”
荊軻看著張良笑道:“不知張先生從皇城過來,一路花了多少日的功夫?”
張良低頭想了想,靜靜地回道:“我在跑上偶感風風寒耽誤了二日,加起來十幾日吧,若先生日夜兼程……十一二天,便能趕到皇城。”
“那就好,我可是等不及來一天的來到了。”荊軻看著他靜靜地說道:“張先生路上可要小心,眼下的七國可不太平。”
太子丹聽了一驚,看著荊軻說道:“荊先生也要保重身體,莫要出現意外才好!”
荊軻指著身後的秦武陽笑道:“有這傢伙在,這一路人哪敢有人來打我的主意?”
已經坐著馬車到了對岸的孟長生聽到了荊軻的這句話,忍不住再嘆了一口氣。
“你指望這紙糊的燈籠能為你照亮前路,卻不知道大難來臨之時,他會一把火燒掉你的性命!”
“公子,我們是停在河邊,還是去那小坡之上等候張公子回來?”
正在這時,耳邊傳來了車伕的聲音。
聽此一言,孟長生掀開簾子的一角,望著易水河邊的一處斜坡,脫口回道:“就去那坡上等張良吧!”
兩匹馬兒歡叫一聲,在車伕的指揮下往斜坡上緩緩馳去。
孟長生放眼望去,斜坡上面有一顆大樹,乖得自己這馬車過去就成了古樹、風雪、馬車的一處風景了。
遠離了人群的喧囂,孟長生想靜靜地為踏上不歸征程的荊軻送行。
……
易水河的彼岸。
張良已經跟太子丹等人一一作別,荊軻也跟高漸離和太子丹等人揖手。
準備好祭祀儀式的禁軍走過來看著太子丹問道:“公子,時辰已經到,該祭路神了!”
太子丹看著他點了點頭,知道自己這一祭過路神,荊軻二人就要就要上路了,連著眼前的張良也要離開大燕。
張良看著太子丹笑道:“祭祀是一件莊重的事情,得由你親自主持!”
荊軻也揖手說道:“還得麻煩太子殿下為荊軻開出一條暢通無阻的大道!”
高漸離看著眼前眾人,凝聲說道:“昨夜在下已經算過,是日吉時,宜出行!”
太子丹望著荊軻主僕二人臉色凝重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先祭路神,再為先生二位壯行!”
話沒說完早有太監宮去取過黃紙香燭遞上,太子凡以大燕的祭祀禮儀,焚紙燒香,又向天念頌早已準備好的祭祀文。
最後眾人齊齊向天行禮,跟路神行禮,連著易水村的村民也跟著一同向天行過大禮,跟路神跪拜,乞求來日風調雨順。
太子丹將祭祀文放在火燭上焚燒,又行了大禮。
前後祭祀花了不過二刻鐘的光景,便算是完成對此行對路神的祭祀。
諸事已比,太子丹將那把淬過劇毒的匕首雙手交給荊軻,又將將著樊於期頭顱的木盒,和燕國督亢一帶的地圖遞給他。
荊軻將木盒和地圖遞給身後的秦武陽,跟太子丹一揖到底,凝聲說道:“臣下此一別便是再無歸期,還請太子殿下保重身體,莫要太過操勞!”
太子丹望著將要赴死的荊軻,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痛哭道:“都是我沒用,以致於連累了樊將軍和荊先生!”
荊軻一愣,當下也淚如雨下,輕輕地拍著太子丹的肩膀說:“以後臣不能陪在太子殿下的左右,還請殿下珍重金安!”
高漸離看著兩人悲切切的模樣,忍不住高呼道:“我大燕男兒從來只有流血不流淚,二位切莫讓人看了笑話!”
站在一旁的張良一愣,看著高漸離說道:“我算不上外人吧?這易水相送荊軻先生,當自傳為千古佳話,何人敢來笑話?”
靜坐車內的孟長生,放出神識聽到了這一番對話,想著如赴火飛蛾一般的荊軻,以及那最後被自己父王出賣的太子丹,終是流下了兩行清淚。
悲莫悲兮,悲莫悲兮!
一揮手,將花仙子的胡琴握在手裡,取出一方潔白的絲巾輕輕地擦拭琴絃、琴身,輕嘆一句:“此去黃泉無歸路,世間再無公子荊!”
手指輕推琴絃,卻是將那首大唐所學那首《江湖夜雨一盞燈》,不經意間從琴絃流出。
彷彿中,遠方曾有一道孤獨身影……
胡琴聲動悠悠……是何人在黃昏後,身負胡琴沿街走?
陣陣風雪,吹不動他的青衫袖,幽幽的月光下人單影瘦。
遠遠的出巷口,小橋邊上的樓頭,四野寂靜燈火微茫,操琴人問知音何處?
琴聲徘徊,只見月照沙洲風滿樓……
大雪紛飛,琴聲哀怨幽憤,嗚嗚咽咽。似乎濺著點點的淚花,似在為將要刺秦的荊軻和留在大燕的太子丹致哀。
琴聲淒涼,似是嘆息,又似哭泣……
正在暗自傷心的太子丹等人齊齊一驚,抬頭四下尋找這風雪中的琴聲。
正在眾人抹淚衣傷之時,孟長生生手中的胡琴聲卻又若斷若續,細得像遊絲一般輕輕地迷漫在漫天的風雪之中。
琴聲一轉之下,竟然變調為那道幾不可聞的《鎮魂曲》。
將軍一怒兮,引頸割頭與荊軻。
太子一怒兮,欲拜荊軻去刺秦。
荊軻一怒兮,縱然九死身不悔!
歸去來,胡不歸。
將軍英魂歸故里,千里黃泉不迷路,笑看風雲入輪迴。
高漸離一驚,他彷彿自這風中的琴聲裡看到了荊軻的壯烈,當下忍不住取出自己的樂器敲打起來。
一時間,高漸離耳聞孟長生的《鎮魂曲》敲著手裡的築,荊軻跟太子丹和著節拍仰頭高歌,發出悲涼的聲音。
望著眼前的一幕,一眾前來送行的賓客止不住流淚痛哭。
風雪陣陣,孟長生的胡琴愈見幽怨,隱在風雪之中的琴聲似在為即將死去的英雄招魂,又似以撫慰送人之人莫要傷悲!
聽到高漸人等人的耳中,只覺此琴只應天上有,人間那曾聞一回。
情到深處,著著高漸離的敲打的節拍,荊軻上前高聲唱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漸離離和公子丹、張良等人一聽,齊聲高歌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眾賓客一驚,齊聲跟著回應,跟著節拍一共高歌,為荊軻二人送行!
收起手裡的匕首,荊軻跟眾人一揖到地,轉身拍著秦武陽的手臂說道:“我們應該出發了!”
趕車的車伕早就準備好了馬車,荊軻轉身踏車而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送行之人、以及白雪紛飛的大燕江山。
於送行之人悲壯的歌聲中,馬車緩緩踏上木橋,往易水的彼岸而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靜坐馬車中的孟長生已經收起了手裡的胡琴,掀開車簾的一角,望著漸漸馳過易水的馬車,嘴裡輕聲呢喃。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