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初看著張新年,他出了死人涯一年多。
見過一些跟張新年類似的人,不過那些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小鎮屬於北方邊陲,環境跟死人涯差不多。
認幾個字,不如多練幾套拳法。
鎮上最有文化的人,就是過往的旅人,就連鎮長本人也是個五大三粗的。
嚴正初露出一個姨母笑,這孩子真的挺懂事的。
比吃啥啥沒夠的包榮要好。
“嚴叔,我好累啊!”一個個頭比一般孩子都高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
然後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
無錯書吧昨天先生讓她打一百回撼天拳,早上起來四肢痠痛。
包榮經常來無名拳館蹭飯,嚴正初也習慣了。
張新年看到包子後有些發怵,他不怕二狗兄弟,就怕這個年紀比他小兩三歲的女孩。
包榮單手託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眼張新年。
“喂!”
張新年打了一個哆嗦。
“什麼...什麼事?”
“你怎麼不洗臉?”包榮努了努小嘴。
示意張新年把臉洗了。
“我...”張新年來之前洗過了,不過在門口等的時間有些長,街上塵土也多,臉就有些髒了。
“你什麼你!不洗臉就想見我家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先生是最愛乾淨的嗎?”
看著呆頭呆腦的張新年,包榮玩性大發。
她起身拿了桌子上的毛巾,沾上水,那盆熱水已經變成冷水。
“我...我自己來!”
“我幫你一把!”包榮一手按住張新年的後腦勺,另外一隻手拿著毛巾胡亂地給他抹臉。
嚴正初皺著眉看完整個過程。
這兩個孩子對比實在是有些太明顯。
張新年的鼻子被包榮搓得紅紅的,他力氣沒包榮大,反抗的想法都沒有。
包榮將毛巾扔進水盆,她拍拍小手,兇巴巴道:“自己把手洗乾淨!”
張新年只能乖乖將自己的手洗乾淨。
小女孩驕傲地努了努鼻子,鎮上十五歲以下的孩子,還沒有人敢反抗她呢。
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張新年肯定也不敢的。
“就知道欺負人。”
李玄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出來,敲了一下包榮的腦袋。
包榮見到李玄,立馬抱住他一條手臂,像猴子一樣繞到他身後,掛在他肩膀上。
“先生,我沒欺負他!”
張新年急忙起身,對著李玄作揖道:“新年見過先生。”
李玄其實覺得奇怪,鎮上幾乎沒有什麼讀書人,為什麼張新年的禮數這麼周到。
李玄將撒嬌的包子拎在手裡,放在旁邊的長板凳上。
他說道:“坐下吧,一起吃個早飯。”
嚴正初去廚房把準備好的早飯端出來。
白粥、包子、一碟鹹菜。
到了李玄這個境界,他可以長時間不進食。
吸收天地靈氣滋養身體足矣,他曾經也這樣。
涅槃重生,尤其是找到一條自己的道之後,他改變了。
張新年看著熱騰騰的白粥包子,他抿抿嘴,很想吃。
“先生...我吃過了....”
“咕嚕嚕...”
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叫聲,張新年愣在原地。
李玄默默端起碗喝粥,嚴正初也坐下。
包榮嘟著小嘴道:“再不坐下吃東西!我就揍你!”
張新年打了一個哆嗦,然後乖乖坐下。
李玄喝了一口粥後,把碗放下,見到張新年還是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便把他身前的那碗白粥往前推了一寸。
“吃吧,不夠還有。”
家裡的米缸已經見了底,他看著這碗熱騰騰的白粥。
眼睛不知不覺有些溼潤。
家裡的積蓄已經快花完了,一碗粥,張新年把米都讓給娘,自己則偷偷喝米湯。
“謝謝...謝謝先生。”張新年低著頭道。
人終將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對於張新年來說,現在的不可得之物,是米缸裡的米。
李玄笑了笑,道:“先吃飽,才有力氣說謝謝。”
張新年抬手抹了抹眼睛,點點頭。
他確實比包榮要乖很多。
一碗粥,包榮吃得滿桌子都是米粒。
張新年把最後一粒米吃完,包子一口沒吃,也沒吃鹹菜。
嚴正初心裡感慨,這孩子是不是有些太乖了。
大人沒說讓他吃的東西,他就不吃。
李玄看著張新年,孩子身上有著一種他之前一直看不慣的東西——文人風骨。
作為李朝王朝的前代帝王,他自然是見過不少鐵骨錚錚的讀書人。
這些人不能修行,卻有著鋼鐵一樣的意志。
為了心中一股浩然氣,不甘折腰事帝王,乃至死。
至高者能活數萬年,凡人能活到七八十就已經是高壽。
曾身為至高的李玄心裡也笑話這種所謂的文人風骨。
歲月不會記住一名只有幾十年壽命的文人,但會記住抬手天崩地裂的至高者。
後來李玄才發現,自己錯了。
他修的道,一直浮於表面。
他一直追求的是境界的提升,是戰力無敵,可是他忘了,曾經的他,也是個凡人。
吃完早飯後,嚴正初帶著包榮去練拳。
李玄跟張新年面對面而坐,兩人身前都放著一杯茶。
“先生,昨天我去找了二狗。”
張新年說道。
李玄點點頭,一切事情他都知道。
不過他還是問道:“你怎麼說的?”
“我說他們再敢欺負我,欺負我孃的話,我就揍他們,不過爹的債,我還是會還。”
張新年說道。
“你想好怎麼還了嗎?”李玄問道。
“我想來這裡學拳,然後加入護衛隊。”張新年雙拳握緊,“我想要跟他們說,我跟我爹不一樣。”
李玄微閉著眼睛。
“學拳可以,但是你能打得過包榮嗎?”
張新年一愣。
“打....打不過...”
哪怕是學了拳也打不過,張新年很有自知之明。
“你爹叛出護衛隊,你怎麼確定護衛隊會要一個叛徒的兒子?”
張新年再次愣住了。
“我...我可以去求鎮長大人...”
“怎麼求?跪在地上求?一邊哭一邊求?”李玄再問。
張新年徹底不說話了。
他眼睛紅紅的,因為他確實想不到能證明他跟他爹不一樣的辦法。
李玄說道:“就算你真的進了護衛隊,將來戰死,也不過是以一個叛徒兒子的身份死去,而不是以張新年的身份死去。”
張新年起身,對李玄深深作揖。
“請先生賜教!”
張新年想還債,同時他也想跟自己的爹區分開!
可是他能想到的只有這個辦法。
“做點不一樣的事吧,你的血堵不住悠悠眾口。”李玄深有同感,在無悔城被指著鼻子罵的時候。
他看著曾經被他庇護一方的百姓,內心的打擊是張新年的千倍萬倍。
張新年一愣。
“先生的意思是...”
李玄笑道:“你識字嗎?”
張新年點點頭。
“識字,也會寫,八歲的時候跟鎮上的一位路過的教書先生學過,不過教書先生待了一年就離開了。”
“年關快到了,給拳館想一副對聯吧。”
在這個小鎮上,對聯可是稀罕物,跟讀書人一樣都是稀罕物。
一副對聯,不管寫得如何,只要字好看,就能賣出不少價格。
張新年猶豫了。
“怎麼?不願意?”李玄問道。
張新年搖搖頭。
“先生門口的對聯已經很好了,新年只是寫過幾個字,做不到先生那樣的文采。”
李玄笑了笑。
“那一副對聯,換五斤米怎樣?”
張新年一愣,他很想換,家裡已經快沒有米了。
可是...
“如果大家知道對聯是我給先生寫的,以後拳館就不會有人來了。”
李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正好,我也樂得清閒,反正我這拳館是不收錢的。”
張新年想了想。
“先生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李玄端坐起來。
張新年抬眼看向他。
“若是因為我的對聯,讓鎮上的人記恨起拳館,到時候還請先生當眾把我掃地出門,不能因為我毀了拳館的清譽。”
李玄反問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把名聲看得很重的人嗎?”
“還請先生答應!”張新年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李玄看著張新年,他笑了笑,這小子....
“那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