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佟楚景。
我生在一個飄雪的寒冬，死在我成親那日的堂上。
我的一生算不上短暫，也算不上長久。
我是尚書府裡的嫡出小少爺，可這又怎樣呢？
我的父親是一個壞脾氣的男人，我的母親是一個懦弱的婦人……
他們本不該生下我，又不得不生下我。
我是維繫他們之間關係的紐帶，一段噁心扭曲的關係……
據說，我的母親年輕的時候，容貌才情都是極好的。我的父親在一次宴會上遇上了她，從此一眼萬年，非卿不娶。
真是可笑，府裡這麼多姬妾，他卻說只鍾愛我母親一人。
那些姬妾算什麼哪？
算是他謊言的見證嗎？
所以，我有著一位虛偽又表裡不一的父親。
我的母親心中有著一位才華橫溢的如意郎君，自是不願意嫁給我的父親。
只是父親家境殷實，母親看不上他，母親身後的家族卻是很中意這門姻親。
他們還是成親了。
鳳冠霞帔，八抬大轎，洞房花燭，他們結為了夫妻。
母親似是話本子看多了，總是做著不切實際的夢。
她在大婚當夜，懇求父親放她走，放她去找她的有情人。
你看，我的母親懦弱又無知。
後來的事情，簡單又不簡單。
無非是父親想要個孩子，繼而將母親的心，死死的拴在這府裡。
如他所願。
我出生了。
我幼兒時，母親並不願親近我，她總是很冷漠的看著我，彷彿我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仇敵。
她也許會在某個心情好的午後將我攬在懷裡，溫柔的做一會兒母親。
這個時間很短，甚至等不到太陽落山，我便把她丟給奶孃。
有了我以後，父親母親的關係似乎並沒有變好。
父親開始變的暴躁易怒，母親變得更加懦弱沉默。
再後來，我又大了些。
母親便將我帶在身邊。
她總是不厭其煩的在我耳邊敘說著。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不活了。”
“你知道嗎？我全是為了你才受了這些苦！”
“你為什麼要出生呢？”
“你為什麼是我和他的孩子？”
“你為何與他長得這樣像？”
“阿景！阿景!阿景！！”
“都是你，都是你，我才被關進了這府裡！”
“你是報仇的嗎？”
“你為什麼非要從我的肚子裡爬出來？”
“是你毀了我，都是你！”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覺得，母親的臉像是藏在黑夜裡的那些鬼怪，找著機會要將他的喉嚨咬斷。
她有時也會罕見的展示出做母親的溫柔。
“阿景，你要多吃飯，這樣才能長高。”
“阿景，你要多加衣物，這樣才不會傷風……”
以及。
“阿景，你快長大，等你長大了，母親就解脫了。”
父親的一見鍾情似乎也沒有太多情在裡面。
他很快便開始對母親動手。
他也不愛我。
我的出生，最初只是被當成一個工具。
兩頭拴著的樁子不願停留，綁著他們的繩子只是顯得更多餘。
我只覺得兒時的天空是灰色的，無休止的爭吵和抱怨像海浪一樣淹沒。
我不止一次希望，如果我的父親死了就好了，如果我的母親死了就好了。
這樣我只會屬於一個樹樁，不用再拉扯著活著。
我是丞相府裡嫡出的小少爺，除了父母，我可以獲得很多東西。
我有聽話的僕人，有滿當當的錢袋子，我可以隨時捏死一隻狗或者兔子。
我不願意回家，便帶著僕人們在街上一圈一圈的晃盪。
我遇見了一個女孩，我自是不會蠢得像我父親一樣，什麼一見鍾情，都是色慾的藉口。
我只是站在街角，平靜的看著她被僕人惡意隔開，看著她走進巷子，不知輕重的指責著人販子，看著她被打暈裝進車裡。
一個不出意料的結局。
我對於千金小姐做的蠢事所產生的後果，並不熱衷。
只是聽僕人說，那似乎是丞相府的僕人。
我猛然想起，丞相府有個叫珍珠的五小姐，是家裡寵愛的小女兒。
理智告訴我，我今日若是救了她，我會得到一些好處。
邪惡的思緒在叫囂，受寵的千金小姐落難，似乎是段不錯的戲。
僕人似是猜出她的身份，猶豫的問我要不要去救她。
救，怎麼不去救那……
我可是尚書府的小公子。
那一日，我救了她。
那一日之後，我身邊便開始出現“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聲音。
我的母親，帶著少女羞怯的模樣問我，五小姐生的可愛嗎？
我的父親，對於權勢，自是喜歡。
我也樂意做出羞怯的樣子，戲弄人確實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家裡鬨鬧的時候，我一度懷疑自己是要立刻娶了這小姐一般。
這場熱鬧並未持續很久，人們像蒼蠅一樣，在一堆一堆垃圾前穿梭，聚集，再散開……如此往復，也不覺得厭煩。
那位五小姐的幸福生活也沒有過許久。
我在京城裡遊蕩時，聽了許多故事。
我忘了許多，只是大抵記得，丞相府死了許多人，連五小姐都受傷了。
我的一個姐姐似乎是喜歡丞相府的公子，在和丫鬟提到他時，總是羞澀的低頭。
我冷眼看著她，唇角是一抹諷刺的笑。
我知道我的父親，在參與籌謀一件大事，一件會要她心上人性命的大事。
她會像我母親一樣，心裡裝著一個人去嫁給另外一個人。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裡會裝著一個死人。
我在想，這些感情的事，真是蠢的透頂。
丞相府大火那日，我沒有回家。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丞相府宅子外的一條小河這裡。
我想了想，大概是，我想來看看熱鬧。
一場由我父親參與的熱鬧。
意外的我又撿到了一個人，她順著水流被衝出來，身上沾著血，手上的傷口被泡的發白。
我命人將她撈上來，帶回了我自己買的別院。
沒有幾個人知道這裡，這是我放縱自己的理想之地。
她醒來後，敲開了我的房門。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醒著時候的她。
她很漂亮，蒼白的時候，像一隻脆弱的蝶。
我聽見她說。
“多謝公子搭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你要以身相許嗎？”我挑著眉上下打量著她。
還是一個小孩子罷了。
轉念又一想，如果我把她養大，她是不是就可以成為只愛我一人的妻子。
想到這裡，我只覺得靈魂興奮的顫慄。
我將她留了下來，無視她的意願。
年幼的她就這樣被我拘在這牢籠裡。
我很認真的按照我喜歡的樣子去養著她，我希望她會跳舞，我希望以後她可以為我一個人起舞。
我希望她是纖細，美麗，乖順的孩子。
她卻倔的很。
她和我母親一點也不像，我的母親從不敢這樣激烈的反抗我的父親。
而她總是怒視著我，恨不得要將我殺死，她似乎從不會掩飾對我的厭惡。
她不願，我偏要強求。
丞相府早就沒了，是我一次一次救了她，她應該完全屬於我，她必須要忠於我。
我放縱府裡的下人欺辱她，我無視練舞時老師對她的懲罰。
我見她劃破自己的手腕，氣憤中我將她關了許多天。
她從不求饒，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鞭打她 ，用刀劃傷她，她總是不求饒。
無論多疼，她只是咬著唇，連哭都不願。
我不覺得我會愛上她，她只是一匹野性難馴的馬，是我無聊生活的玩意兒。
我強迫了她，像是我的父親強迫我的母親一樣。
我希望她能變得乖順。
她不願意跳舞給我看，不願意穿我為她準備的舞服，她將我送到她面前的珠釵打磨尖利，刺進了我的胸膛。
我愕然，她竟如此恨我，我對她那麼好？！
我看見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衣服，從我為她建造的樓閣上摔下。
紅色將她包裹，像是丞相府那一夜的大火，跨越時間，再次灼燒她。
疼痛拉住了我的腳步，我來不及拉住她的手……
我暈了過去。
她被人偷走了。
我很生氣，手裡摩挲著那塊從她脖子上摘下的地吊墜。
上面有她的名字：珍珠。
我不喜歡這樣叫她，我喜歡叫她晚晚。
我怎麼能用和別人一樣的叫法來喚她。
我生氣，她居然被偷走了，我討厭別人動我的東西。
我找了她許久，久的我都快忘記她的倔強，久的我覺得她應該會想念我。
後來我用一場合作，換來了她的訊息。
我很期待，她再次見到我的樣子。
我的晚晚，你應該永遠在我身邊才是。
我在雲漢找到了她。
她和一個侍衛很是親密，我站在人群裡，看著他們甜蜜互動……
“呵——”
“真是讓我好找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見到我，嚇的魂都要飛了。
她逃不走，我只希望她的情郎可以死。
像我的一個姐姐一樣，心裡非要裝著一個人的話，只有死人最合適。
只是我鬼使神差的相信了她，她自願和我一起回去。
我們在雲漢住了一段時間，她變了，變的比小時候更漂亮，變的似乎願意聽我的話了，變得活潑了起來。
我又將她帶回了我們的家。
那是我們的世外桃源。
她殺了推她的婢女，殺了一個報信的侍衛，又殺了一個試探她的侍衛。
她變了很多。
她沒有長成我最初喜歡的樣子，可是我卻被這樣野蠻的她吸引。
她會沒來由的說我不會愛人，說一堆我不愛聽的話。
她也會說我愛聽的話，她說要嫁給我，為我生孩子。
我覺得她變聰明瞭，又透著傻氣，我怎麼會相信這些謊言。
只是我願意實現她的小夢想，我與她在榻上抵死纏綿。
我在唇在她的傷疤上流連。
她是我養大的姑娘，她的每一寸都合我心意。
我忙碌之餘，最開心的事，就是看她演戲，看我演戲……
只是，為何她要為了擋箭……
瘦小的她被鋒利的箭穿透了身體，無力的撲進我的懷裡。
血從她的嘴角滲出……
她說不出一句話，身體開始顫慄。
我抱著她，只覺得血液轟的一下，直衝向頭。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不想讓她死，我還想和她鬥智鬥勇，我還想看她裝乖演戲……
她傷的很重，先前的傷加上這次的傷，足以將她推向死亡。
我不願意看到她死……
後來她活了過來，孱弱的像誤入冬日的蝶。
我帶她離開了這裡，我想我願意娶她為妻。
哪怕她心裡有著別人，我不在乎，我只要她。
我的母親騙了我，她找上門來，羞辱她。
晚晚很是驍勇，廢了那氣勢凌人的婆子。
我將她手上的血擦淨。
“給你買珠釵是讓你帶，不是讓你殺人的？”我撫著她散亂的發道。
“哼！”
“你是不是在替那嬤嬤說話！”她撅著嘴看著我，一臉的不服氣。
我輕笑著捏著她的下巴，吻上那生氣的嘴巴。
我的晚晚，我怎麼會生氣呢？
我礙於世道多年來擠壓的火氣，在你這裡得到了紓解。
我不在意尚書府的一切，我固執的不願意等待。
我要娶她。
我的父親自不會阻攔我，他年紀大了，他需要我的錢。
我的母親，她不會知道這一切。
成親那一日，晚晚戴著珍珠冠，穿著紅嫁衣，拿著團扇，在僕人的攙扶下，向我走來時……
我似乎鬆了口氣，心底的暴戾絕望似乎平靜了下來。
我滿心歡喜的看著她。
晚晚，我的晚晚，你終於是我的了。
我知道這次婚宴上會有一些事發生，我只是不願意放手……
我準備好了一切，我的晚晚會全身而退。
我們會有美好的未來。
我算了許久，竟沒算到，這件事要靠晚晚去做。
她身後的人……
我替晚晚擋下一掌，我看著那個侍衛將她拉走，我冥冥之中感到了恐懼。
我覺得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
無錯書吧我拉住她的手，將她的吊墜還給她。
我虧欠了她許多，來得及來不及，也只能這樣。
珍珠冠被她扔到地上，圓潤的珠子散落一地。
晚晚的匕首，刺進了我的身體。
一切都在這一刻走向了結局。
我所有的不甘，期盼，憤怒……像風一樣散在空中。
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魂魄，我不願意進入輪迴，我要等晚晚。
我不願喝孟婆湯。
讓我記住這一切，讓我記住我的晚晚。
晚晚，
如果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