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長安。
我還有一個叫長寧的妹妹。
我們和一家四口生活在一個小鎮上,日子不富裕,但卻很快樂。
我的母親是一位爽快大方的婦人,做的一手好菜。
我的父親是一位走南闖北的鏢師,耍的一手好刀。
我六歲那年,我的妹妹四歲。
她長著圓圓的臉袋,圓圓的眼睛,母親怕她凍著,給她穿的很厚,遠遠的看過去,也是圓圓的。
她喜歡跟在我的身後,乖巧的叫著我“哥哥”。
我們每日一同玩耍,一起吃母親做的飯,一起在巷口等著押鏢的父親歸來……
父親回來時,會將我們一把抱起,和我們鬧著笑著一起回家。
他隨身的包袱裡,或是他的胸前,總是會藏著給我們的禮物。
有送給母親的釵,給妹妹買的漂亮珠花,還有給我帶回來的綁著紅繩的小木刀。
無錯書吧我小的時候覺得父親很厲害很厲害,是無所不能的蓋世大俠。他每次押鏢回來時,我總是纏著他,央求他多教我幾招。
我告訴他,爹,我長大以後,要做一個大俠。
我爹很高興,拍著我的肩膀鼓勵我,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俠肝義膽的大俠。
日子就這樣在父親一趟一趟的走鏢裡走過,我們每日吃著母親精心準備的飯菜,盼望著再次重聚的日子。
他本應在父母妹妹的陪伴下長大。
他會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個時候父親就不用再走鏢,母親也不用那麼操勞,妹妹會成為鎮上最漂亮的姑娘……
本應該是這樣……
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帶著妹妹在巷子裡玩。
初夏的風吹的人很舒適,樹葉綠的像是一汪輕柔的水。
妹妹換上輕薄的衣衫,母親給她的辮子上綁著一根漂亮的髮帶,這是父親上次帶給妹妹的禮物。
她跑起來像是一隻漂亮的蝴蝶。
平靜的生活在一天變得動盪起來。
父親出事了,死在了押鏢的路上。
他們遇見了一夥江湖上有名的狠人,屍骨無存。
鏢局失了手,砸了招牌,不知怎滴竟是開不下去,一夜之間消失在小鎮上。
母親悲痛欲絕,為了我和妹妹也勉強撐起這個家。
我還記得那一日,
“娘,你歇會吧……”妹妹給漿洗衣物的母親捶著背。
我在一旁提水。
“沒事,娘不累。”娘用捲起的衣袖擦著額上的汗,發白的唇角扯出一抹笑。
我知道她是累的。
我們三個像是一窩小獸,瑟縮著躲在這世間,努力又拼命的活下去。
我不知道是怎麼了?
為什麼意外總能找上我家?
是我上輩子犯了什麼大錯嗎?為什麼我的家一定要這麼不幸。
我去送漿洗好的衣物那日,妹妹將一顆珍藏的糖果塞進我嘴裡。
她說:“哥哥,送完要快些回來,娘今天要做好吃的!”
我衝她點點頭,說了“好”。
我將包好的衣物抱在胸前,跑著出了巷子。
一去一回,並未許久,可我的家卻不在了。
我回到家時,院門大開著,盆被踢翻在地,院裡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在院子裡巷子裡叫著她們。
沒有迴音。
不知為何,鬼使神差一般,我走到了井臺邊。
我低下了頭,看見了我閉上眼睛,睡去的母親。
後來,我在父親舊友的幫助下,將母親安葬在父親身邊。
長寧,我再也沒見過。
鎮上的人說有人看到她被人帶走了,應該是遇上柺子了。
我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麼去過,我想去找我的父親母親。
可是長寧怎麼辦?
長寧回家找不到人怎麼辦?
長寧肯定等著我去找她,把她帶回家。
我將剩餘的東西變賣,只留了這院小宅子,我怕長寧回來找不到家。
我收拾了包裹,在父親母親墳前磕了頭。
我告訴他們,我要去找長寧了,請他們一定要保佑我。
後來的事情……
我錢財被偷,人又受傷,只好蜷縮在一處破廟裡等死。
北風呼嘯,寒氣深入骨髓,我身無長物,只好抱緊自己取暖。
我聽見破廟那搖搖欲墜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再醒來時,我躺在一張溫暖的床上,我的傷口被包紮好,還換上了乾淨的衣服。
那天起,我成為了一名侍衛。
我的人生要做的只兩件事:找到長寧和照顧好未來的主子。
我住在這個小院裡,每天跟著一位師父練功。
師父說我很有天賦,是個習武的料子。
我心裡想:當然了,我的父親可是耍的了一手好刀的鏢師。
學武是件枯燥的事情,每日馬步,打拳,揮劍……
一日又一日的重複著。
我並不覺得苦,我想我越厲害,我就能越快找到長寧,那她就能少吃些苦。
府裡遭難,我們輾轉逃到了丞相府裡落腳。
我們蟄伏在丞相府偏僻的小院裡,無人問津。
我依舊每日揮劍。
只是丞相府有個五小姐,她開朗的很……
我負責領取小院的一應物品,在府裡走動的多些。
她不是在爬樹,就是在抓魚,有時候拿著據說是她的專屬小鏟子,蹲在假山那裡,不知在挖些什麼。
我有時候想,要是長寧在,應該和她差不多吧。
我想了想,在心裡搖了搖頭,長寧最乖了,她不忍母親操勞,衣服都穿的很仔細,定不會像這位活潑的五小姐一樣。
有一次,我見她在府裡的偏僻處訓著一隻黑的發亮的小狗。
只是那小狗蠢的很,聽不懂她的指令,一心只想吃她手裡的東西。
她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
“你是誰?”她嘟著圓圓的帶著紅暈的臉問道。
“我是府上小廝。”我恭敬的行禮回她。
“可是我沒有見過你。”她叉著腰,歪著頭,繃著一張臉問我。
“我是四少爺院裡的。”
她瞭然的點點頭,便不再追問,帶著她的小狗走了。
我們與府上交往很淺。
主子是冒頂了那位四少爺的身份悄悄進來的,不知這些年許姨娘怎麼算計的,丞相府竟無一人知曉。
我經常能看見五小姐,府裡到處都有她歡快的身影。
她喜歡在湖上盪鞦韆,還命人推的將她推的高高的,小小的鞦韆似是要載著她飛出去似的。
我們藏在丞相府,終不是個完美的計策。
闖靈閣的人發現了我們,他們夜探丞相府,珍珠中箭,傷的很重。
風波過去我們依舊住在這裡,沒曾想,這天下,哪有什麼絕對安全的地方。
丞相府被一場巨大的陰謀籠罩,闔府上下,無一人生還。
我們走了。
我依舊每日揮劍。
直到有一天,我去探查一個院子。
我在那裡看見了一個故人。
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愛笑,只是繃著一張毫無生氣的臉,坐在那裡看太陽……
晚上再去時,便看見她像被風吹折翅膀的蝴蝶一樣,墜下樓臺。血在她身下的雪上氤開……
我把她偷了出來。
她受了很重的傷,養了許久才醒,又養了許久才能下床行走。
她很開心看見我們。
她總是笑著喚著我的名字“長安——長安——”
她說:
“長安,我腿痛,你可以揹著我嗎?”
“我要去找四哥,你——揹著我去!”
“長安——長安——”
“你長大了真好看!”
“長安——我摔進四哥院子那一次也是你把我送回去的!”
“長安——救命之恩,你就許給我吧!”
“長安,長安,你真的不嫁給我嗎?”
“長安,你不想嫁給我,莫不是要娶我吧?!”
她總是愛這樣打趣我。
她高興的時候會皺著鼻子傻笑,生氣的時候會翻白眼。
我沒有理會她,她是五小姐,我只是主子的侍衛。
我還要去尋長寧……
長寧在等著我,我沒有時間去做這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身體養好的她,變得像小時候一樣愛玩愛鬧愛笑,米老的藥廬裡,時常傳來倆人鬥嘴的聲音。
她身上有很多傷痕,是衣服蓋不住的傷痕。
我想,她一定過的很艱難。
某一天,她跑進主子院裡玩時,聽見了我們都談話。
我聽見門外有聲音,便連忙開啟窗子檢視。
映入眼簾的是,她佈滿淚水的面龐,和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嘴唇。
她顫抖著,像是北風中的一朵小花。
自那之後,她便不再說要娶我。
主子的敵人是千少卿,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們謀劃已久,終於等到這一天。
我被安排保護她去雲漢。
那些日子是我這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快樂日子。
我們經營這一家沒有什麼生意的布店,珍珠愛吃對面糖果店的糖果,她喜歡逗小金玩,還喜歡給小金編辮子。
嬤嬤們對我們很好,日子平靜又歡樂。
我心底的慾望被放大放大……
我多麼希望下次生病時,還是你陪在我的身邊。
我們可以一起去騎馬,去買集市上你喜愛的小玩意,我會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燉排骨……
你看,我總是在感覺幸福的時候,失去它。
你被帶走了。
我依舊每日揮劍。
後來的事情,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
你總是在受傷,而我卻不能將你救出來。
我手裡的劍直剖進我的胸膛。
我不再揮劍,我不會成為一名大俠。
京城暗流湧動,我與你相見成了一件登天的難事。
婚宴上,我看著你穿著漂亮的喜服,戴著華麗的珍珠冠,與你拜堂的卻不是我。
我終於帶你逃走了。
米老頭懷裡裝著你的信,不給我看,他在喝你最愛的酒。
我看著窗外的月,思緒變得雜亂頹靡。
米老頭告誡過我,你的身體不好,要我帶你走……
我去之前,主子告訴我,有了長寧的訊息,待事情結束之後,我便可以去見她。
我很開心,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長寧。
許是得意忘形,想著趕緊結束這一切,我變得急躁起來。
我希望一切都按主子的想法順利進行,這樣我很快就能擁有一個家。
你殺了許姨娘,我心裡怪你為何要這樣做,這是主子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你為何如此冷血……
我想不通這一切,於是,我便先去找了長寧。
我再回來時,你早已離開。
我不知道你去了何處,我大概也知道你去了何處。
我並未見到長寧,我見到的是一座新墳。
她死了。
死在生育自己第三個孩子的日子裡。
輾轉這麼多年,我依舊是孤身一人。
米老頭找到我,他想我去給你送藥,他說你太苦了,命不長就別吃這些苦了。
我如當頭棒喝。
我的腦子像是吹進來一陣清風,所有的事情,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如果沒有我們,你應該還是丞相府金尊玉貴的五小姐,你會覓得如意郎君,幸福美滿一生。
我去找你,在雲漢,我又見到了你。
只是你似乎是忘記了我。
所以,這是我的報應嗎?如果是報應,該死的應該是我才對,為什麼會是你?
你一句話都不曾留給我……
珍珠,你是真的忘了我嗎?
忘了也好……
忘了也好……
窗外的月,亮的晃眼,照的大地如白晝一般。
我在想你,很想很想你。
我想你彎著眉眼,叫我長安時嬌憨明媚的樣子。
我想你叉著腰,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個蠢貨。
我想你親吻我時,甜美清香的味道。
我想你活潑的躍到我的背上,讓我做你的腿。
我想你揪著我的耳朵,皺著鼻子逗我的樣子。
我想你無憂無慮盪鞦韆時的樣子。
我想你帶著小王八在湖邊撈魚時的樣子。
我想,你如是沒遇見我該有多好。
米老依舊在喝酒,我無從得知那封信的秘密。
雲漢城裡的幾個孩子,都長的很好,我將阿紅的賣身契還給了她。
二狗他們生活在你買的那處宅子裡,五福每日給你採著花。
他總是說,你是天上的花仙子,自然要回到天上去。
我帶著我的劍離開,月光照亮我走向你的路。
我已不再揮劍。
“珍珠,珍珠。”
現在,換我來喚你的名字。
你可願……
你可願與我一起再走一段路?
如果你變成了花仙子……
“珍珠。”
我不知道這漫長的歲月該如何走下去。
你可願收留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將劍放在我的床榻邊,帳子上還掛著我未來得及買給你的草編小烏龜,小兔子,小狗……
珍珠,且等等我,陪我再走一段路吧。
哪怕我是你記不起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