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猝不及防的流浪,在林百萬最後的人生中拉開序幕。
她有時候會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去流浪哪?我是寄情于山水的文人騷客嗎?我是有走遍大好河山夢想的徐霞客嗎?我是什麼打馬遊街的富貴子弟嗎?
這個答案不出意外,是否定的。
那麼為什麼還要流浪哪?
大概是,找不到停留的理由吧。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這短暫的一生,已知的利用,未知的被利用,似乎是數不盡的。
她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悠閒的枕著胳膊,躺在馬車上。
“這骯髒的世界著實配不上美麗的我……”她嘖嘖感嘆。
馬車外,貨物,鏢客,商人,長長的一隊。走在天地間,渺渺一粟,像是一窩勤勞的工蟻。
“林公子,今天咱們要在這小鎮上休整一日,補給糧食。公子若是要活動,千萬不要離客棧太遠。”馬車外的鏢師道。
“好,多謝!”林百萬起身,從隨身的包袱裡摸出一顆藥,塞進嘴裡,吞了下去。
起身走出車廂。
“林公子去玩的話,這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和咱們鏢隊的人結伴才好,免得被人欺負了。”負責林百萬的鏢師恭敬的說道。
恭敬的原因,無他,唯錢耳。
“好。”林百萬爽利的應道。
“這一路多虧了鏢隊的照顧,這些銀子,就當是我請大家吃酒了。”林百萬從包袱裡摸出一塊小銀子,塞進他的手裡。
“這……”
“那我就替大夥兒謝公子了!”鏢師拱手接道。
“嗯。”林百萬微微一笑應下。
她其實沒有什麼太多探索的慾望。
不知是被關多了,失去對外界探索的慾望……還是身體迫使她選擇安靜的待著……
說不清楚,就像她狗血的人生,和狗血的腦子一樣,離譜的令人髮指。
林百萬沒有出去和這座陌生的城市say hi.
她依舊是開了一間客棧裡最好的房間,她像是不知道“財不外露”這個道理似的。
躺在客棧鬆軟乾淨的床上,睡馬車睡久的林百萬總覺得不得勁,這床還是會跑的睡著舒服。
睡不著的她,乾脆下到樓下,點了些糕點,又點了一壺茶,坐在靠著門口的地方,託著臉看著人來人往。
林百萬很好奇,這天下的人都和我這樣倒黴嗎?
這來來往往的人身上,都是有什麼故事哪?
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也不算倒黴,受了這麼多傷,也享了這麼多榮華。
比著這些為著生計奔波,不知道哪日就死在無人角落的人,自己的痛苦彷佛被鍍上一層無病呻吟,何不食肉糜的感覺。
可是,什麼時候痛苦也能拿來做比較了呢?
痛苦只是痛苦。
林百萬撐累了,換隻手,繼續託著臉,看著路上忙碌的人們。
很有意思不是嗎?
世界眾生相。
所求不會如願,所念不會成真,人就是由一個一個遺憾堆砌起來的慾望塔。
無錯書吧多看看,多看看這世界本來的樣子吧。
買荷花的小孩,頂著一張巨大的荷葉,在街上尋找著買家,仔細一看,那籃子裡好似還有綠綠的小蓮蓬。
對面似乎是一間食肆,沒到飯點,顯的有些蕭條。
知了在樹上熱的扯著嗓子直叫,刺耳的很。
林百萬想著它在地下長了十來年才活這一夏天……
不知怎的,腦子裡都是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勒個豆,我作為一個哺乳動物,我活的可真長啊!”林百萬摸著鼻子嘟囔道。
“小姐,可要買花。”那販賣夏天的小孩,不知什麼時候走進這家客棧。
和善的小二也並未驅趕他。
許是看她一身男裝,又一個人坐著發呆,那小孩似乎沒有將他作為推銷的第一梯隊物件。
“小孩!”林百萬嘴角勾起一抹笑,舉手示意道。
那小孩扭頭看去,知道是在喊他後,連忙小跑過來。
“公子可要買花?”小孩小臉熱的紅撲撲的,額間佈滿了汗珠。
“對,我要買花。”林百萬應道。
“公子要買幾支花?”小孩連忙將手裡的花籃提上前,供他挑選。
“賣完你就可以回家了嗎?”林百萬盯著他額間的汗珠。
小孩察覺到她的目光,侷促的用袖子抹了一把汗。
“對,賣完這些,就該回家了。”小孩捏了捏手指道。
“嗯……”林百萬伸出手在籃子裡撿著。
“這小蓮蓬可以吃嗎?”
“可以,可以。這小蓮蓬脆脆甜甜的正是好吃的時候。”小孩從籃子裡撿出來一個綠綠的蓮蓬遞到她眼前。
“嗯……”林百萬接過來,沉吟了一會兒。
“這一籃子花和蓮蓬都賣給我吧。”
林百萬看著小孩的臉道。
小孩似乎是被嚇了一跳,滿臉的不敢相信。
“公子,可是……”他想說,這花明日就不好看了,要是公子想要,他可以明日再送來新鮮的花。
“嗯?沒有可是,幫我都放到桌上就成。”林百萬將糕點和茶壺挪開,空出一片桌子,給他放花。
“是。”小孩麻利的整理著荷花。
接過公子遞來的錢,他道謝之後,便要往外走。
“小孩。”林百萬叫住他。
“公子喚我何事?”小孩提著空籃子,走到她的面前。
“這城裡有賣糖果的地方嗎?”林百萬咂吧著嘴問道。
“有,在……”小孩思索著說道。
“幫我個忙。”林百萬打斷他的話。
“幫我買來一包最漂亮的糖回來,可好?”
“我給你跑腿費,怎麼樣?”林百萬看著他清澈的大眼睛道。
“不用,不用,我不用跑腿費,剛剛公子買下我所有的花,我願意為公子幫忙。”小孩連連擺手。
林百萬沒有解釋,只是遞給他一塊碎銀子,遣他去買糖。
小孩將籃子放在林百萬腳下,便轉身向外跑去。
林百萬看著他跑走的身影,低頭撿起一支蓮蓬,剝著皮,吃著裡面的蓮子。
很好吃,是個誠實的賣家,她在心裡感慨。
“不知這位公子為何要買下那小孩所有的花?”不遠處的一位年齡不大,面龐黝黑,看不出職業的男人問道。
“我嗎?”林百萬指著自己問道。
那男人點了點頭。
“自是因我喜歡花,且鍾情荷花。”林百萬嚼著蓮子,頗為風流的說道。
“奧……那這小鎮外不遠處,有一處荷塘,現在正是荷花盛開的好時候,公子可以前去一觀。”那男子喝著手裡的茶,建議道。
“多謝。”林百萬挑眉,不再搭話,依舊剝著手裡的蓮子。
她覺得吃一顆剝一顆無趣,便拿來一隻乾淨的茶碗,剝了攢在裡面。
“公子!”賣花的小孩手裡拎著一包東西,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汗水順著面頰滴溼衣衫。
“這是你要的糖果。”他將手裡的糖果遞了過來。
“多謝。”林百萬接過東西,放在桌上。
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喝口水吧。”林百萬平靜的說道。
“這……”小孩有些猶豫。
“沒事,只是一杯水,你幫我這麼大的忙,喝杯水是應該的。”林百萬道。
小孩用衣袖抹了把臉上的汗,思索片刻,拿起桌上的茶水喝著。
“這是餘下的錢……”小孩急忙掏出剩下的錢。
“不用了。”林百萬道。
“可……”小孩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百萬掏出一方帕子,平鋪在桌上,將盤子裡沒吃完的糕點,碼了進去,繫好,放進腳下的籃子裡。
不理會小孩的詫異,也不做解釋,更不停留。
她只是站起身,拎起桌上的糖果,將桌上的花,抱進懷裡。
“走了,再會。”她微微低頭示意,離開大廳,重新回到樓上的房間。
小孩呆在原地,目送她的離開。
“我的天啊——今天真是遇見一個大好人了——”小孩喃喃道。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他提著籃子,以及籃子裡的糕點,三步一回頭的離開了這裡。
林百萬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買花,是荷花粉嫩的花瓣看著著實可愛,何況這是她第一次買花,是一個奇妙的體驗。
買蓮蓬,是自己真的想吃,糕點甜膩的糊嘴,吃些清新敗火的清清心情。
糖果是稍後行程裡無聊時看風景的最佳拍檔。
小孩跑腿,她給錢,自是無話可說。
那糕點,左右是買了,自己吃不下,還不如送人了。
沒有憐憫,沒有聖母到想要拯救誰,只是理所應當的拿錢買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房間內,林百萬將荷花隨意的散亂的扔在桌上,蓮蓬則被她分開,擱置在一邊。
她坐在桌面,扯了一片花瓣,捏在指間把玩。
片刻,她又重新躺回在床上,累的很,真的是累的很。
夏天是是個炙熱的適合睡覺養生的時間。
夜幕降臨。
白晝打卡上班。
一息間,時間溜走。
林百萬覺得自己的記憶似是越來越不好,很多很多事情開始被她忘記。
那些悲傷快樂的往事,那些人的名字,似乎開始變得很遙遠陌生。
鏢隊繼續前行,林百萬繼續躺在車裡,有時也會坐在車轅處,和趕車人並排坐在一起,吃著糖果,看著沿途的風景。
“公子真愛吃糖!”趕車人巧了他一眼笑著說道。
“來一顆。”林百萬將糖果遞過去。
“嚯,這糖果真好看!”趕車人瞧了一眼道。
“嚐嚐。”林百萬挑著下巴示意。
“行,今天我也試試。”趕車人嘿嘿一笑,在身上抹了把手,小心的捻起一顆,放進嘴裡。
“嗯——真甜。”趕車人眯著眼睛感受舌尖上的甜意。
林百萬笑著看向前方,沒有說話。
“公子去雲漢是去?”趕車人攀談道。
林百萬思索一會兒,自己要去雲漢做什麼來著。
“去看幾位故友。”
“奧,從京城到雲漢,這麼遠的距離,這位真是公子的摯交好友。”趕車人感慨道。
“嗯。”林百萬緩慢點頭,她現在還沒有想起來,去雲漢是去見誰。只好順著他的話點頭。
去看誰來著……
記憶有種被人拿橡皮擦塗抹的感覺。
林百萬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夕陽。
又是一天。
時間在趕著我走,在此刻她覺得自己彷佛變成了時間的奴隸,被時間拿著鞭子擱她身後猛抽,萬般由不得自己。
報仇,殺人,對於她來講好像上輩子發生的事一樣。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她從來沒有恐懼過死亡,同樣,她對死亡也沒有什麼期待。
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夜風起,
林百萬回到馬車裡,裹著提前預備好的被子,睡了下去。
果然,習慣是件可怕的事情。
這樣睡在前行的馬車裡,睡意很快將她籠罩。
夢,沒有降臨。
在她開始忘記很多事情時,便很少在做夢。
親人,殺戮,都將她踢了出去。
就這樣,跟著鏢隊,林百萬順利的孤身一人來到了雲漢。
到達雲漢時,是一個明媚的上午。
林百萬像鏢師告謝,結了餘下的錢款,揹著自己的包袱,衝他們告別。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公子哥。”趕車人用胳膊捅著身旁負責林百萬的鏢師說道。
鏢師白了他一眼。
“怎麼了?”趕車人奇怪的撓著頭問道。
“其實,這是一位小姐。”鏢師說道。
“啊!!!”趕車人震驚的看著鏢師。
鏢師似是很滿意他的反應,哼著不成曲的調子,朝著歇腳的客棧走去。
趕車人拿著馬鞭,愣在原地。
“乖乖,這是誰家的小姐,這麼膽大……”
林百萬揹著大大的包袱,穿梭在人群裡。
“嗯……”她想了一會兒,打聽到雲漢裡數一數二的客棧,問好路,便朝著客棧走去。
依舊是一間最好的房間。
林百萬死之前,對於錢的定義很是清晰,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燒了也不行,地上地下兩種貨幣模式,且嚴苛不通用。
此刻不花,留著幹啥?!
況且,天地間,她赤條條一人無牽掛。
洗漱一番,林百萬躺在床上。
只是發呆,從不思考人生。
人生嘛,任何侷限化的思考都只是由一個誤區跳到另一個誤區。
踩一個TNT,和踩兩個TNT。從生命的結果上來看,並沒有什麼差別。
死都死了,誰還在乎自己被等分成十塊,還是被撕扯成薄厚不勻的八塊。
林百萬看著客棧帳子上精緻的花紋想:
要是死去的屍體真的有什麼重大意義的話……
請派我去小日子,大戰貞子。
哥斯拉也行,實在沒得選,我願意肘擊奧特曼,順帶給靖國神廁一電炮。
無他,我這靈魂深處灼灼的抗日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