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到來,捂熱了吹來的風。
裝飾考究的院子裡,樹木花草繁茂,一派生機盎然。
與充滿活力的夏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癱成一灘爛泥的林百萬。
“害……”林百萬第10011次嘆息聲響起。
她見過因為生活的時代背景不同,所接受的文化教育不同,信奉的宗教派別不同而產生的思想對立,矛盾衝擊等等等。
可是,誰家好人,自己個大腦裡蘊藏著跨越這麼大的思想對立。
如果將顱內矛盾高潮提取出來,且擬人化的話。
大概是一個封建地主階級的貴族小人,穿著華麗的衣裙,戴著精緻的髮飾。臉上全是階級帶來的優越性,有一種脫離現實的“何不食肉糜”感。
一個則是社會主義社會下成長出來的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和接班人,懷揣著建成共產主義社會的理想而不斷奮鬥的人。腦海裡深植的是自由與平等,權利與義務,法律與道德。
兩個小人各自一派,時不時進行一場大混戰。
存在即有一定的合理性,沒有對錯,有的只是在不同社會歷史背景下所孕育出來的階級的侷限性。
有的只是一個快要瘋癲的林百萬,腦子裡的大戲一出接著一出,嚴重影響她的休息。
她覺得自己要精神分裂了,最起碼分裂出兩個不同的人格。
一個生在丞相府的嬌小姐,一個是失意的社會人。
這人格,這差距,這……
林百萬不出任何意外的躺平了。
物理意義上的躺平了。
佟楚景一進她的院子,就見人窩在椅子上,腳下墊了個小几,躲在樹影下,閉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他免去了要行禮的丫鬟,輕手輕腳的走到她的身邊。
林百萬只覺得眼前透過樹蔭灑下來的太陽被遮住了,眼皮裡的光由亮變暗。
“嗯?”林百萬皺著眉頭,眼睛眯開一條縫,檢視著眼前的“烏雲”。
神經已經開始衰弱的林百萬煩的要死。
她總覺得自己心裡鬱結著一股巨大的躁氣,這是一種恨不得逮著跟自己有仇的人,嘎嘎給他兩刀,把他前後左右捅個對穿,捅他個透心涼,捅他個原地螺旋昇天!!!
“嘖——”看清來人之後,林百萬更不耐煩了。
她現在沒有任何虛與委蛇的心思,她現在只想安靜的躺著,曬著初夏的太陽,曬到太陽落山為止。
無錯書吧此時任何打擾的行為,都很冒犯……
“晚晚在這裡曬太陽可還舒服?”佟楚景無視她的嫌棄,自認為溫柔貼心的問道。
林百萬:……
“晚晚可是不舒服?”佟楚景的手撫上了她的發。
林百萬:……
“晚晚?”佟楚景以為是她在對自己耍小性子,習以為常的他,捻起她的一縷發,繞在了手指上。
林百萬感受到了頭皮上傳來些許拉扯感,混沌的腦子一下清醒起來。
誰?是誰?
敢動老子寶貴的發!!!
“你沒事吧?”林百萬眯著眼,側身看著他食指上纏繞的自己的頭髮,初步估計50——100根。
“我無事便不能來找你嗎?”佟楚景湊近看著她。
“不能。”林百萬回答的很是乾脆。
“剛剛為何不理我?”佟楚景語氣哀怨裝起了可憐。
林百萬:演,繼續演,誰能演過你!一個腹黑變態裝什麼單純……
奧,因為他是變態,大概是不裝顯得變態程度不夠深。
“我理了,我回了你震耳欲聾的沉默,你沒有聽到,大概是耳朵聾了吧……”林百萬覺得自己高低也是個變態,越罵人,面上越平靜。
佟楚景:……
“晚晚何時會開玩笑了?”
“我一直都很會,你不知道嗎?”
“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要娶我嗎?你不是要和我生活在一輩子嗎?你連真正的我都不瞭解……莫不是對我有所圖吧?你所說的喜歡我,只是個幌子,其實背後另有目的?”
林百萬的沒有看他,只是看著他手指上的發,她的頭髮家族裡的王二牛,李大狗,楊三妞,燕三娘,張三,李四,趙五,錢六,孫七,周八,吳九,鄭十……都在他的手裡,她不得不小心盯著。
“奧?”佟楚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斷,很是新鮮。
“晚晚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佟楚景手指上的發緩慢收緊,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說著。
“難道不是嗎?”林百萬頭皮扯的更緊了,她覺得這些頭髮要是被扯下來,她一定會斑禿。
去他姥姥的,誰都別妄想動我的發。
誰動我的發誰就是what fuck!
“啪!”林百萬沒有絲毫顧惜的打在了他的手上。
一把按住收緊的手,將自己的頭髮從他的指頭上拆了下來,看著手心裡陣亡的王二牛和張三,林百萬的臉又黑了一個度。
“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扯頭髮會痛嗎?”林百萬攥著掉落的頭髮,胸中藏著的是一個沸騰的下一秒會噴發的活火山。
“你知道!”她替佟楚景完成了搶答。
“你知道你還扯我的頭髮?”
“如果喜歡一個人就要扯一個人的頭髮的話……”
“那我喜歡死你了,我是不是就能把你薅禿!”說時遲那時快,林百萬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噹之際,一把抓住近在咫尺的腦袋上的——頭髮。
佟楚景萬萬沒想到,幾年不見的晚晚變成了這副模樣……
雖然以前她也不待見自己,可也沒有扯過自己的頭髮,最兇也只是磨尖了一隻簪子插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被扯著頭髮的佟楚景額頭直跳。
“放手!”他皺著眉厲聲道。
第一次聽見他這個聲線說話,林百萬樂了。
“喲~不夾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命令你現在放開我。”
“晚晚,不要惹怒我?”佟楚景捂著頭髮,威脅著。
“惹怒了,殺了我?”林百萬繼續挑釁。
“晚晚,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佟楚景陰森森的聲音在夏天顯得很是令人噁心。
“奧……”
“你威脅我?!”
“佟楚景你真是個變態,你連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都不知道?”
“不會是尚書府生你不養你,你爹你娘不疼你不愛你,你的兄弟姐妹不搭理你……不會是普天之下……”
林百萬邪惡的拉長了聲音。
“不會是普天之下……沒有一個人……會疼愛你吧?”
“奧!不對,神明也會厭棄你……”
佟楚景被怒火燒黑了臉。
他不顧髮間的疼痛,伸手掐住低語惡魔的脖子。
他的力氣很大,被攥住脖子的人很快就因為喘不上來氣,臉憋的通紅。
在絕對力量面前,林百萬純也是個小趴菜。
可是她卻不怕!
林百萬呼吸不上來,只覺得大腦開始變得轟鳴起來,脖頸疼的很,腦內的小人鮮有的達成一致:就算是今天要死在這裡,要去過那地獄一樣開局的人生。那也要把他薅禿,連著毛囊一起拔下來,讓他再也長不出頭髮。
兩個人都在收緊手掌。
脖頸間的痛和頭皮上的痛,誰也不願意先鬆手。
佟楚景被頭皮上的疼痛來回一絲理智,見手裡的人的臉逐漸變了顏色,嘴唇開始發紫,顫抖著不似往日靈動俏皮的樣子。
想起幼時她軟糯可愛的模樣,手心細膩的脖子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灼燒著他鬆了手。
“咳咳咳——”林百萬手裡還緊緊扯著那一縷發,人脫力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佟楚景的腦袋被扯到了她的臉前,新仇舊怨一起算,她堅硬的腦袋對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頭錘。
“林——晚——秋——”佟楚景怒吼著。
兩人的動靜引來了外面守著的丫鬟侍從們,一堆人進來,見兩人扭打在一起的場景,嚇了一跳,連忙將上前要將兩人分開。
只見這小姐手裡扯著公子頭上的一縷發,公子手上擰著小姐的胳膊。
小姐腦袋正要往公子後腦勺撞去,公子另一隻手就要去推小姐的頭。
小姐白皙的脖子上還有被掐過的青紫泛紅的印記,公子頭髮散落,身上還粘著脫落的發。似是小姐的手法……
一群人湧上來,將兩人拉開,死活不肯吃虧的林百萬還藉機朝佟楚景月白的袍子上踹了兩腳。
兩人被僕人分開,氣喘吁吁的站在院子裡,誰也不肯讓誰,怒目而視。
“林晚秋!你想死我不攔你!”佟楚景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好看的眼睛裡都是血絲。
林百萬可不在乎臉,所有傷害別人的變態,無論是高矮胖瘦,美麗醜陋,他都該死!
美貌在法律上在道德上可沒什麼豁免權!
“嗤——”林百萬見他暴躁的樣子,一臉嘲諷。
裝,裝,還裝,老子把你這個龜兒子薅禿!
“來人,把她給我拖進柴房關起來,不許給她吃喝!”佟楚景說完,甩著袖子就離開了院子。
“快走!”此時失去寵愛的林百萬被推搡著朝外走。
“你推什麼推,推你祖宗哪!?”扭動著脖子的林百萬斜了推她的丫鬟一眼。
“吵什麼吵,你以為你還是主子寵愛的人不成?”
“就是,主子都將你發落到柴房去了,你橫什麼橫?”
“不過是靠著這張上不了檯面的臉皮,博了兩天寵愛罷了!”
“還真當自己是府裡的女主子不成?”
“……”
林百萬的手摸上剛剛坐著曬太陽的椅子,冷笑出聲。
“呵——”
“一幫子蠢貨,真該死啊!”
林百萬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好人,只是自己所受的教育讓她選擇成為一名合格的社會公民。
只是現在……
自己在這個時代……
“嘭——”實木的椅子被林百萬甩起來,招呼到離她最近,推搡罵她最兇的丫鬟身上。
吵鬧的人群安靜了下來,被打的小丫鬟倒在地上,被她的同伴扶著坐了起來,呆呆的忘記了哭,鮮紅的血順著她的面頰流了下來。
林百萬看著血,看著慌亂的人群。
“啊……真髒啊……”她挑眉,像看螻蟻一樣死盯著地上的人,彷彿下一秒就會再來一下,直接將人打死。
被砸的丫鬟看著手上的血哭了起來。
林百萬暴躁的掏了掏耳朵。
“哭,哭,哭你娘那哭!!!”
小丫鬟們叫來更強壯有力的僕從,前來抓她。
她拽著椅子,在地上拖行,朝著院外走去。
“柴房在哪?”她看著防備的人群,若無其事的問道,彷彿剛剛的事情不是她做的一樣。
人群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喲~一府都是籠子,貴府還搞什麼慈善……”嘲諷拉爆炸。
大著膽子的僕從給她帶路。
“你們前面走,我後頭跟著。放心,我不會跑。”
“你們跟我後面,我可不放心,萬一誰往我頭上敲一棒子,我不就完了。”
最終,
不要命的林百萬坐在了黑黑的,佈滿灰塵的,具有生物多樣性的柴房。
林百萬翹著二郎腿,很認真的思考,要是有個打火石就好了,就能送這個房上西天咯。
鬧了這一場的林百萬只覺得神清氣爽,什麼暴躁,什麼煩悶一下子全清空了。
果然,多辱罵壞人,少苛責自己,才能活的得勁!
佟楚景在院裡摸著被扯的生疼的頭皮,氣的臉更黑了,袍子上的大腳印很顯眼……
“少爺,小的伺候你梳洗……”小廝們縮著腦袋問道。
“……”
“小姐哪?”佟楚景問道。
“回少爺,小姐已經被關進柴房了……”小廝低著頭回話。
“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許探望,不許給她送吃的!”佟楚景眸子發紅。
“是。”小廝下去辦差。
“少爺,大夫來了。”另一名小廝前來通報。
“進來吧……”佟楚景閉了眼睛,平復著心中的怒氣。
大夫把脈時瞟見名貴袍子上的腳印,知道此事不簡單。大戶人家裡的齷齪,他這個做大夫的少聽少看的好。
診脈結束,大夫給他開了個疏肝解鬱的藥方,便要告退。
“等等……”佟楚景叫住人。
大夫嚇了一跳,連忙回話。
“那日可是你來我府裡,為府裡的小姐診脈。我切問你,她這身子可否能趕路……”佟楚景開始認為是邊塞開放剽悍的民風講人養野了,得趕緊給她帶到京城好好教養。
“小姐只要按時吃藥,坐著馬車趕路應該是無事……只是那位小姐的身子最好不要有大的心緒起伏,不能再受什麼外傷。這還有賴於府裡好生養著……”大夫一板一眼的回答著。
“下去吧。”佟楚景示意。
“你們也下去吧。”
屋內被趕的只剩他一人。
他只覺得心裡亂的很,怎麼他就和晚晚打了起來,還差點把她掐死。
“她肯定恨極了我……”佟楚景頹喪的自言自語。
柴房裡的林百萬撫了撫脖頸,觸碰到脖頸後細長的疤痕增生。
初夏的薄衫因著胳膊的動作滑到了手肘處,上面細細的疤痕,好似她不是人,是個被一針一針縫起來的破布娃娃。
林百萬無所謂這些舊日傷疤,反正時間會把帶走表層的痛。弄死對方,才是撫平傷口的最好藥膏。
十歲開始到多少歲來著?
這幾日過的太過於“精彩”,她有些記不清時間……
也不知長安在做什麼?也不知姜嬤嬤和李嬤嬤又在八卦些什麼?
糖果店有沒有出新品?小金會不會怪她不守信用?
江律回乾死千少卿了嗎?
米老頭鬍子頭髮應該沒有再白下去的空間了吧?
“害……”她嘆氣的換了條腿翹,這在她心裡叫器官的雨露均霑。
京城,
“主子,闖靈閣的人似乎是發現了我們?”千塵道。
江律回看著桌案上傳遞訊息的信紙,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佟府的那個爺離京了。”千塵又道。
“去了哪裡?”江律回擰著眉問道。
“他們蹤跡隱藏的很好,我們還未確定他最終的落腳點,只是,大致是去雲漢的方向。”千塵道。
“給長安傳訊息……”不安在江律迴心中擴散開來。
“主子……”千塵有些不解。
“我懷疑千少卿和佟楚景……恐對我們不利……”江律回斟酌的說道。
“千塵,傳令下去,將闖靈閣在京城郊外的據點拿下。動手之後,這些人不必回京,南下去闖靈閣老巢,等下一步行動……”
“是。”
“呼……”江律回跟千少卿周旋了這麼久,很是疲勞。
仇恨像一根藤蔓一樣將他綁死在這世上,只是身上背了太多條需要他報答得人命……
這條路漆黑冰冷,只有他一人,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