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感受到口袋裡一陣震動,他打著哈欠觀察四周,會議室裡三十幾號人,打瞌睡的打瞌睡,玩手機的玩手機。最近所裡給公安幹警安排了每月一次的心理學講座,主要是為了預防幹警在辦案後可能出現的心理創傷。這個月的心理學講座這麼巧就安排在這天早上。
這次講座的是一名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姑娘,據說是大學心理學的老師。王寧沒有料到,這個小姑娘的講座比之前的老頭子心理學教授還要無聊。
王寧抽出手機看了眼,是簡素前臺的電話,他馬上壓下身子輕聲說:“在開會呢。”
“給我兩分鐘。”是徐妍的聲音。
王寧一怔,瞥了眼隔了兩個座位的陳嘉怡,見他右手撐著額頭,雙目緊閉,似乎在思考什麼。不過王寧太瞭解他們隊長了——陳嘉怡這是在打瞌睡。每逢開會,陳嘉怡總是用這種辦法補充睡眠。但也不能說他這是完全睡著了,你要是突然叫他說幾句,聊聊剛才講了什麼,他還真能給你說個八九不離十。
“徐醫生啊,那我把手機給隊長……”
“我不是找他,我找你!”
王寧錯愕不已,他不明白徐妍打電話給自己的目的是什麼,聽了徐妍電話裡說的事情後,他更加疑惑了。
“這……這事應該讓隊長來做吧……”
“他不行。”
徐妍的聲音聽起來不容置疑。
聽課的時光總是異常難熬,當講課老師宣佈課程結束後,原本困頓不堪的警員們頓時精神抖擻,有說有笑。
陳嘉怡也抖擻起了精神,對王寧和李浩說道:“李浩,把秦明帶過來,我們去簡素。”
今天上午是和徐妍約好對秦明做第二次診斷的日子。
李浩正要動身,王寧攔住他說:“剛才開會的時候,徐醫生給我打電話了,說今天早上的診斷取消了。”
陳嘉怡傻眼了,“取消了?”
“對,說是她今天臨時有約,要見一個重要的病人……”王寧說的這些話都是徐妍在電話裡教他說的。他說得磕磕絆絆,不過他天生一張老實臉,陳嘉怡和李浩都沒有懷疑他。
李浩問道:“那改到什麼日子了?”
“徐醫生說到時候會通知我們。”
“那個重要病人……她有提到點什麼嗎?”陳嘉怡皺著眉頭問道。
王寧一怔,隨即回答道:“她只說見面地點離簡素有點遠,所以沒法在早上回來看診了。”回答完,王寧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中暗想:這徐醫生料事如神,居然連隊長會問到重要病人這點都事先知道了。
陳嘉怡拿出手機,琢磨了會後說道:“我出去辦點事。”隨後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就往外走。
王寧和李浩面面相覷,二人都覺得,自從見到徐妍後,陳嘉怡的表現就有點摸不著頭腦了。等到陳嘉怡的身影消失後,王寧拿起了桌上的筆記本和圓珠筆,說道:“我也出去辦點事。”
李浩樂了道:“你就裝吧你!”
王寧其實還真有要事!
王寧急匆匆趕到簡素是在一個小時候後,他推門進去前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剛才一路小跑,出了不少汗。他進屋後先看了看,確認前臺還是上次那個姑娘後微微一笑。
他儘量裝作輕鬆地走到服務檯前,欠下身子對前臺小姑娘說:“徐醫生叫我過來。”
前臺姑娘抬起頭,見到是王寧後笑道:“王警官是你啊!只是徐醫生剛才說病人為先,等她看診完這個病人後才能見你。”
“沒問題,我等會兒沒事。”他指指候診區的空位,“我就坐這兒,可以嗎?”
前臺姑娘點頭,隨後繼續對著電腦忙碌起來。
候診室裡今天的空調開得很低,因為過來時身上都是汗,現在被冷風一吹,王寧感覺到鼻子酸了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正在此時徐妍開啟門喊他:“你進來說。”
王寧衝前臺姑娘點點頭,走進辦公室。他還是第一次進入徐妍的辦公室,心中難免有些好奇,不時東張西望。
徐妍問:“你都說了?”
“對!都按您說的回答了。徐醫生,你怎麼知道隊長會問重要病人的資訊?”王寧問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徐妍哼了聲,沒有回應他的問題。她當然知道陳嘉怡會問這個問題,她瞭解陳嘉怡,她甚至知道陳嘉怡此刻正在見誰。
徐妍讓王寧在辦公桌對面坐下,這張椅子也是之前秦明坐過的那張椅子,只不過此刻不是擺在屋子中央,而是放在辦公桌前。
徐妍拿出一張女孩的照片,放到王寧面前說道:“她是被秦明傷害的女孩子吧?多大了?她醒了嗎?”
這張照片王寧看過好多遍了,也是他把這張照片夾在檔案中留給徐妍的,她正是秦明傷人案的受害者。
王寧說道:“她才剛滿十八歲,正要去讀大學……醫生說她可能再也不會醒來了……這個烏龜王八蛋!專挑小姑娘下手,王八蛋!”
徐妍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如果我跟你說,從秦明填寫的評定量表指數看,比較傾向於無刑事能力責任人。你怎麼看?”
王寧一怔,痛苦地說:“徐醫生,你的意思是說,是說……秦明被判無罪的可能性很大?那……被他傷害的那姑娘怎麼辦?她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
徐妍搖頭說道:“表格是這麼告訴我們的,但這並不是我的診斷結果。”
王寧轉悲為喜,說:“那您的意思是說,您認為他是偽裝的?”
徐妍又搖頭道:“我沒有這麼說過。”
王寧皺眉,憤憤說道:“徐醫生,您別玩我了,那您叫我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等等,徐醫生,我看我還是回去吧,這事兒我辦不來,還是讓我們隊長來吧。”
王寧有點生氣了,他說著掏出了手機準備打電話給陳嘉怡。
“很遺憾,抓罪犯是你們警察的責任,不是我這樣一名醫生該有的責任。我的職責就是做出最正確的診斷。”徐妍把照片又往前推了推,沉聲說道,“如果你想讓有罪的人伏法,讓被傷害的人得以報仇雪恨,那麼我建議你不要找陳嘉怡,然後安靜下來聽聽我的計劃。”
王寧看了看手機上陳嘉怡的號碼,又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女孩的照片。
王寧咬咬牙說道:“徐醫生,我就是一名小刑警,我真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麼忙。但是,如果能幫助到受害者,能幫助隊長抓住罪犯,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回去後告訴陳嘉怡,就說第二次診斷的時間改到明天早上。”
“這個簡單!”
“在此之前,你還要幫我做一件事。”
徐妍湊近王寧,輕聲說出了要求他做的事情。
王寧聽完後驚訝萬分,“徐醫生,這樣做真的有用?”
徐妍點頭,“關鍵是不能讓陳嘉怡知道。”
王寧猛點頭道:“這個我明白。”
王寧走出辦公室時,心裡還在默唸著自己需要去完成的事情,不過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疑惑地回頭問道:“徐醫生,您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這電話裡就能說清楚啊。”
“不,電話裡說的話你不會同意這麼做。”徐妍嚴肅地說道。
王寧撓著頭問:“為什麼你覺得電話裡說的話,我不會同意呢?”
“這就是心理學……”徐妍說著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陳嘉怡得知早上的診斷取消後,一開始只是有點遺憾和擔憂,但是當聽到徐妍是去見一個重要的病人時,他馬上想到了“那個人”——那個十五年前“給予”他、趙銘和徐妍三人無邊無際痛苦的人!
雖然徐妍去見“那個人”,聽著似乎不大可能,但是多年的刑警生涯讓陳嘉怡明白了一個道理:任何事情在確定不可能以前都有可能!
走出警局門口時,電話總算接通了。
“你每次都要等到最後一刻才接電話嗎?”陳嘉怡不悅道。
手機那頭傳來了沙啞的聲音:“我剛從那地方回來!”
陳嘉怡表情頓時嚴肅起來:“那一個小時後,老地方見!”
非週末的中午,“老味道火鍋”店很少有客人,服務員們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玩手機,店長是一名中年男人,正在收銀臺面色凝重地對著賬。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三名服務員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
“徐記,老樣子?”店長認出來人,馬上笑臉迎人。
來人不高,寸頭,身材肥胖,穿著寬鬆的西裝,戴著黑邊眼鏡,他是濱海市的法制記者徐波。
徐波衝店長點點頭,快步走到最裡面角落位,他把挎包往椅子上一放,從挎包裡抽出一個大封筒放到桌子上。
服務員很快端上了麻辣火鍋鍋底、兩瓶啤酒和五盤牛肉,沒有點任何蔬菜。徐波撕開了兩個玻璃杯上的塑膠包裝,給兩個玻璃杯都倒上啤酒,自己先幹掉了一杯。
鍋底沸騰後,徐波把五盤牛肉一下子倒了下去,隨後開始大吃起來。
一名新來的服務員見他穿著西裝,邊吃邊用紙巾擦那滿頭汗水,好奇地問邊上的人道:“他怎麼不把西裝脫了?”
店長聽到了,走過來小聲訓斥:“客人的事情你別多嘴。”
“可是他很奇怪耶,他點了那麼多牛肉,卻一點蔬菜都不點。”
“還多嘴!”店長氣呼呼地說,“快去把空調開低點!”
這時候陳嘉怡推門進來,店長示意在“最裡面”,陳嘉怡一眼就看到了徐波,他衝店長點頭示意後,徑直走到徐波面前坐下,點上了煙。
徐波自顧自吞下一大筷子牛肉,隨後拿起酒杯,和陳嘉怡碰了個杯,一口乾掉了杯裡的啤酒。
“冬天吃麻辣火鍋,夏天也吃麻辣火鍋,你就不能換個口味?”陳嘉怡夾起塊牛肉填進嘴裡。
徐波笑笑說:“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了,人生無常,你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掛掉。”
“現在治安很好。”
“又不是隻有殺人放火才會要你命,抽菸得個癌症,跑步來個腦溢血什麼的,照樣一下子沒命。所以我早看開了,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徐波說著拿起紙巾擦了擦汗,隨後把桌上的封筒推給陳嘉怡。“你要的東西。”
陳嘉怡開啟封筒,抽出一疊檔案瞄了一眼,上面的照片赫然是十五年前殺害徐妍父母的年輕人,只是照片上的他看起來上了年紀,竟然已是滿頭白髮。照片一旁是他的名字:趙炳輝。檔案的抬頭可以看出,檔案來自於魯市精神病院,這是和多地公檢法合作的精神病院,如果有罪犯被診斷有精神問題,需要強制治療的話,都會被送到那裡。
“他現在在哪?”陳嘉怡問。
徐波舉起筷子,在空中劃了一個圈:“不知道,只知道三個月前出院了,但是此刻應該在濱海。”
陳嘉怡冷哼了一聲:“果然來濱海了。”
他本來就覺得徐妍突然回濱海市這事情有點蹊蹺,他腦中回憶起那晚在簡素樓下突然感受到的不寒而慄的感覺。這感覺他只經歷過兩次,上一次出現還是在十五年前。當時他就產生了一種直覺:會不會是那個人出院了?現在看到徐波的資料,算是佐證了他的這一猜測。
無錯書吧“他回濱海不奇怪,奇怪的是兩個時間點和一個理由。”
“說說看。”陳嘉怡從口袋裡拿出筆記本和圓珠筆放在桌上。
徐波抽出兩張紙巾擦著臉說道,“十五年前這個案子就是我報道的,當時我採訪過趙炳輝,他完全不否認自己殺人的事情,但是始終強調自己完全不知道當時幹了什麼,說自己清醒過來時就發現倒在血泊中……當然這些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是第一個奇怪的時間點。”
陳嘉怡焦躁地掐滅了菸頭,旋即又點上了一根菸,開啟筆記本動筆記下:第一個時間點。
“剛被關進魯州精神病院的時候,醫生對他的評價是極度不配合治療,有自殘傾向,意志消沉,人明顯過快衰老。但是五年前,他突然積極配合治療,努力表現,治療效果驚人,大概在半年前主治醫生就認為他已經治好了,慎重起見,在多方會診且取得了認可書後,他才在三個月前出院了。”
“五年前……”陳嘉怡記下“五年前”後,停筆思索,沒覺得五年前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
“第二個時間點,就是這個兩週前了。三個月前,趙炳輝出院,我當時就想再去看看他,結果因為他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所以他並沒有原籍居住地,後來我聽說是法院那邊給他在魯州安排了住所,但是,兩週前他卻申請來到濱海,申請的理由你猜是什麼?”
陳嘉怡立刻想到了一個理由,他打了個激靈,低聲說道:“請求寬恕?”
徐波打了個響指,笑道:“猜對了!”
陳嘉怡覺得腦袋一陣抽痛,他放下筆,拿指關節敲擊著額頭,“這裡面肯定有鬼。”
“沒錯。”徐波把最後一塊肉塞進嘴裡,又把啤酒瓶底一口喝乾,隨即起身背上挎包往門口走,“這賬你結一下,我聯絡到了五年前趙炳輝的一位病友,我這就去探個究竟,回頭給你電話。”
“徐記!”陳嘉怡喊住他,“你西裝髒了,回家換一件再去吧。”
徐波本已走到門口,聽陳嘉怡這麼一說,他低頭看了看,果然在衣襬處發現一片髒汙,他笑笑,回頭衝陳嘉怡擺擺手後推門而出。
陳嘉怡本以為很快會再見到徐波,他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徐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