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酒吧,約莫七點,明溪一眼就認出是他,並且對他的到來並無意外。
“試試他調製的雞尾酒吧。”明溪並沒有抬頭看周世翔,低頭調製著雞尾酒,不一會兒,一杯擁有著透明的寶石綠色的雞尾酒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周世翔端起來,仔細地品著,入口有澀感,隨之有一種濃烈的勁苦,苦味一瞬間消失,轉為一種醇香的青草氣,最後化為淡淡的薄荷香氣。
“這個是…?”
“喝不出來嗎?這個比較簡單了,白蘭地、青檸檬、薄荷,只不過被他加了一片苦杏仁而已。”明溪聳了聳肩。
“故事繼續嗎?”
正當這個時候,下午的一米陽光透過玻璃幕牆反射成為一道明亮的弧線,在這道明亮的弧線中,周世翔看到了沈嘉量。
“沈主任,怎麼今天下午有空蒞臨指導呢?”明溪笑著迎了過去。
“上午做了個手術,下午沒有排班,過來照應是應該的。”
“有你的客人。”明溪看了看周世翔,周世翔正要起身。
沈嘉量把他按了回去後,走到了吧檯的後面,
“周總,享受夜生活的話,這個點好像來得有點早。”
沈嘉量獨自調著酒,用一種熟練到近乎於慵懶的姿態。和平時不一樣,他穿著黑色的襯衫,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周世翔這是第一次看到沈嘉量穿著黑色的衣服。
和印象裡純白色的襯衫恰恰相反。
性感,不知道為什麼周世翔腦子蹦出來這個詞,以前他不會,以前的沈嘉量是白色的,近乎到透明的白,他不敢去觸碰,不敢去玷汙。
可是這樣的黑色,與亮白色的面板形成極大的反差,在光的移動中,隱秘的黑色遮住了令人可以想象到的鎖骨,弧度,緊緻,腰線……連帶著沈嘉量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成熟、隨性、不經意的感覺,一舉一動都有光的折射,彷彿只有光能窺見黑色之後隱秘的慾望。
周世翔看著酒杯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穿梭,彷彿自己就是那若即若離的水晶酒杯。
“試試這個吧。”
沈嘉量遞過來一杯雞尾酒,那是一種夢幻般令人沉醉的藍色,這樣純粹的藍色,好像什麼,周世翔記不起來了。
品了一點,有點水蜜桃的甜味,正式飲了一口,味道比較濃烈,一下子有上頭的感覺,這感覺並不是來自於酒精刺激,而是一種沉醉,帶著沉入湖底的憂鬱,入喉之後又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回憶。
“龍舌蘭、藍色柑香酒、檸檬,這是常見的配方,他加了一點特別的水。”明溪捂著嘴笑了笑:“脈動,還是水蜜桃味的。”
脈動?回憶突然風起雲湧,KTV裡沉入湖底般心碎的吻、天台的告白、飛機劃過蔚藍的天空,更衣室的純白色窗簾、水蜜桃味道的盛夏晚風,那晚他對他的傷害,以及他走之後,徒留下的空空蕩蕩的世界……
周世翔被鋒利的回憶灼傷,碰倒了手中的三角杯,酒杯順著吧檯滑落了下去,灑到了旁邊人的腿上。
“對不起,沈主任。”
周世翔慌忙抽起西裝口袋裡的裝飾巾低頭擦拭著,腦海裡還沉浸在剛才的回憶之中。
反覆上下擦拭了一會兒,還是徒勞無功,大腿上方的休閒褲上已經被染上了些許藍色。
“那晚沒盡興嗎,周總?難道說…還有合同要籤?”
這時,明溪也轉過身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沈嘉量坐在吧檯旁的轉椅上,周世翔單腿跪地,正把頭埋在對方的雙腿之間。
周世翔第一次覺得臉不應該長在脖子上方。
他慌亂地站起來,尷尬地不知如何解釋,而旁邊的沈主任已經起身離開了。
周世翔順著沈嘉量走的方向看過去,對面的一桌的兩個女生同時起身,神色慌張,酒也灑了一地,對面的三個中年油膩男帶著不懷好意地笑,有經驗的人會一眼看出來,酒吧裡難免出現這樣的性騷擾事件。
“請出來一下,你們三位。”沈嘉量似乎友好地在把三位中年男子請了出去。
周世翔剛要過去幫忙,卻被明溪攔住了。
“故事繼續嗎?”明溪又問了一遍。
周世翔沒有心思聽故事。
“用不著幫忙,你還是坐下來安心聽故事吧。”
明溪攔住了周世翔,開啟了第二則故事——
“上次酒吧打人事件發生後,出乎意料地,酒吧老闆並沒有讓我們離開。”明溪回到調酒臺,調著一杯新的雞尾酒。
“酒吧老闆也是一位華人,他問沈嘉量,‘會捱打嗎?’沈嘉量也愣住了,酒吧老闆又問了一句‘會打架嗎?’沈嘉量依舊沒有說話,老闆最後說,‘想學打架嗎?’沈嘉量點了點頭。你知道,很多美國人對神秘的東方武術有所憧憬,有一些酒吧就有‘比武打擂’的賭局,看兩個黃面板的中國人較量,在打與被打之間,正中了美國佬的下懷。那段時間,沈嘉量每天都帶著一身的傷,看起來觸目驚心,鬼知道他看似弱不禁風的外表下是憑什麼信念在堅持,好在沒過多久,老闆就評價說,他通曉了所有打和被打的精髓。”
“可是,對方有三個人,一對三,不行,我必須過去。”周世翔似乎沒有消化掉剛才故事的內容,仍要起身,又被明溪伸手攔住了。
“一個打三個算什麼,一個打七個也不過調製一杯雞尾酒的功夫。”
“一打七?” 周世翔回過神來,所以,是怎樣執著的信念支撐著那時滿身是傷的沈嘉量?觸目驚心?周世翔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不敢再去想。
“想起來,剛認識他的時候,一屋子櫃子裡都掛著一樣的白襯衫,可是當淋淋的鮮血在白襯衫上瀰漫開來的時候,未免太過於扎眼,於是,從那以後,他就愛穿黑色,黑色與血跡混雜在一起,在暗夜裡消融,沒有人看得出來,他受傷了,傷在哪裡,傷了多少處,那段時間他拒絕任何人的關心和探視。”
而這時候,沈嘉量已經若無其事地回來了,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周世翔盯著他沒有一絲褶皺的黑襯衫,陷入了深思。
“解決了?”明溪漫不經心地問。
“應該不會再來了。”沈嘉量嚮明溪招了招手,“來一杯中性曼哈頓吧。”
很快地,明溪把雞尾酒遞了過來,“怎麼,沒打盡興嗎?”
“是啊,剛開始就結束了。”
不知怎麼地,周世翔有點不敢看沈嘉量,沈嘉量偏偏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輕啜了一點面前新調製的雞尾酒後,沈嘉量站起來,走向了他,
“你,跟我出來。”
然後,周世翔感覺沈嘉量揪著他的手法和剛才揪著那三個人的手法相同。
一直到外灘邊長長的窄巷中,沈嘉量才放開了手中的人。
他看著眼前的周世翔,不對,應該叫做周總,身量筆直,西裝革履,不著塵埃,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剋制而拘謹,沒有破綻。
周世翔此刻有些緊張,呼吸有些焦灼,在等待著什麼,下頜線緊繃成一條弧線,連同脖頸的弧度,呈現出一種饒有力量的弧線,這弧線一路向下,卻偏偏又過早的隱藏在白色的襯衫中。
他貼近他,沈嘉量覺得他眼前的人呼吸更加緊張而急促,胸口上下起伏,挺拔的身姿被襯衫禁錮著,只透過晚風的盪漾露出隱約的肌肉的線條。
沈嘉量忽然有一種莫名的衝動,他抓起來了眼前的人衣領,道了一句,
“該死!”
周世翔覺得自己鐵定要捱打了,這遲了7年的一頓打看來是免不了了。
沈嘉量把人按到牆上,將抓起的領子帶近自己。
周世翔感到一股灼熱、滾燙的呼吸襲來。
周世翔被壓制在牆面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副毅然決然準備捱打的樣子。
外灘五光十色的燈光錯落打在江面上,窄窄的巷道灌滿了涼絲絲的江風。
可是,突然地,沈嘉量鬆開了眼前人的衣領。
同一時刻,周世翔睜開眼睛,卻看到沈嘉量眼中熊熊燃燒的慾望之火,但是和他四目相對的同時,頃刻間又化為烏有。
沈嘉量什麼話都沒有,轉身就回了,只剩下他依舊以倚靠在牆面上。
周世翔第一次看到沈嘉量這樣的眼神,他用了七年學會對他的剋制,在一瞬間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