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翔坐等在醫院大門口,沉思良久。
一直等到太陽下山,周世翔才在醫院門口見到了脫掉白大褂的沈嘉量,他換上了一套黑色的運動服。
周世翔跟著沈嘉量,確切地說是尾隨。
作為中大的附屬醫院,只與中大有一街之隔,他們一前一後又來到了母校的籃球場。
自畢業後,周世翔整日周旋在生意場上,應接不暇,一次也沒回過母校。
他也不想回,只要路到中大的校園,聽到中大的名字,他都一陣揪心。所以久了,他就繞道走,就連中大幾個附屬醫院都交給了何姣姣去公關。
周世翔站在球場邊,看著脫掉白大褂的沈主任打了二十分鐘的球,扣了無數個籃板。
上學的時候,周世翔記得,沈嘉量從不打籃球,他總是站在籃球場邊上,看著他投籃。
如今,作為曾經國家二級運動員,從專業角度來講,周世翔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位沈主任打得真好,投籃零失誤,姿勢很標準,動作很流暢,氣勢很逼人。
和當年比賽時候的他一模一樣。
打完籃球,沈嘉量換了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前的扣子仍然敞開著,露出分明白皙的脖頸線條,明明是敞開,卻在晚風中有了幾分禁慾的氣質。
沈嘉量走路本身就快,周世翔更是不敢怠慢,緊緊地尾隨在後面,不敢前,又怕太遠,就這麼不遠不近地跟著。
事實上,周世翔當小周總久了,平時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勢,在再大的場面上至少做得到風度翩翩,這也是令老周刮目相看的地方,每當周世翔談吐得體,舉止優雅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兒子不是親生的。
但是,周世翔跟蹤沈嘉量的樣子可跟優雅沾不上邊,又回到了二哈的本來面貌。
他一步一慫,簡直抬不起頭來。
幸虧沒有熟人,幸虧沒有被何姣姣看見,不然他小周總的嚴肅成熟自信穩重步步生風的霸總魅力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
沈嘉量彷彿沒意識到自己被跟蹤似的,他一眼都沒有回頭看,就轉身去了中大附近新開的一家十分高檔有情調的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和一瓶紅酒。
周世翔站在他對面的一桌前,看著他吃完,看著他喝完,然後,默默去付了賬。
作為上市公司的老總,周世翔向來精打細算,員工的每個報銷單他簽字的時候都會再三核對。
“見過摳的,沒見過您這麼摳的。”何姣姣經常抱怨他。
一邊端著幾百號人的飯碗,一邊又要對大小股東負責,周世翔不摳都撐不到今天。
“一瓶紅酒喝掉了一手股票。”周世翔結賬的時候,想起來今天公司的股價從二十出頭跌到了十九塊八毛,許多散戶又在評論區開罵。
不對,周世翔想,沈嘉量不是喝酒過敏嗎,以前從都他在他面前表演吹啤酒,怎麼這人突然喝酒了,還喝得是洋酒。
周世翔回想起來,剛才沈嘉量自斟自品的樣子,他把玩著高腳杯,紅酒在他唇齒之間流連,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這是從前的沈嘉量?
想著想著,周世翔才意識到沈嘉量已經出門了,他來不及索要發票,也跟了出去。
“您喝酒了,沈主任,我送您回家。”
他面前的沈主任沒有說話,低頭上了車。
看來他沒有失憶,看來他還認得我,周世翔吐了一口氣。
但是,他立馬又緊張起來,他面對沒有失憶的沈嘉量突然覺得心跳加速,一種七年來思念的痛感混雜著負罪感又在心裡翻騰。
他被這種複合的感覺折磨了七年,卻偏偏在遇見他的時候啞口無言,只能恭敬地叫一聲沈主任,其他的什麼他都覺得無從說起。
七年了,他記得他,但是,他還記得他們嗎?
那麼想的一瞬間,周世翔甚至立馬希望眼前的沈主任真的失憶,那他的罪過就可以真的無從說起。
周世翔又餘光偷偷看了一眼他旁邊的沈主任,對方也沒有要理會他的意思,周世翔這才把雙手放在了方向盤上。
怎麼,開車都不會了,還把雙手擺成120℃的鈍角,連踩油門都像踩棉花似的。
周世翔告訴自己冷靜,他什麼大場面沒見過,曾經被十個女記者圍堵在男廁所門口也面無改色。
對,他不是周世翔了,他是身高2米風度翩翩人見人愛的小周總。
是,他不是周世翔了,那個人已經定格在那一年北二教學樓的天台上。
這麼自我攻略了一番,周世翔微聳的雙肩才放鬆了些,踩了一腳油門。
一路上,坐在他副駕駛的沈嘉量只是用手指著方向,一直沒有說話。
不過十分鐘的車程。
“沈主任,您是住這嗎?”
沈嘉量還是沒有說話,示意他對面的司機開啟車門。
作為司機,周世翔送沈嘉量下車,轉身準備回車裡去。
“怎麼,跟了一路,不上去坐坐?”沈嘉量突然轉頭說道。
然後,周世翔又尾隨著沈嘉量上了電梯,又進了門。
“把門關上。”
周世翔像還在醫院一樣,下意識地趕緊把門關上,不敢有一絲怠慢。
當週世翔關上門轉過頭來的時候,猝不及防地,突然被沈嘉量按在了門後。
沈嘉量看著眼前的周世翔,他叫他沈主任。
任何人都可以這樣叫他。
七年了,他是他,他好像又不是他。
他用手觸控他,以一種調侃的遊離,一點接近又一點離開,一點留戀又一點抽離……
他變了,他不是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他也不再是那個馳騁在籃球場上陽光無畏的少年模樣,
他從陽光變得沉鬱,從無畏變得謹慎,從自由變得拘束,
他的眼神和動作,有著商業精英那樣的熟練與疏離,有著生意人的計較與精明,世故甚至圓滑。
這一切都寫在眼神裡,和他指腹之不再熟悉的觸感裡。
他扣著白襯衫最上方的領釦,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深藍色的西裝束緊了腰身,那麼正式,那麼端莊。
他再也不是那個不學無術,桀驁不馴,不計後果的周世翔。
他只是科瑞集團的周總,他的眼裡對他已經不再有多餘的慾望。
就像此刻,他的冷靜和剋制,顯得他手下戲謔反覆地摩挲格格不入,即使指腹滑過他的唇間,他也無動於衷,他任憑他的指尖停留在他的喉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