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歲生日那天，周世翔很早就站在寢室樓下等，他幻想過很多沈嘉量的樣子。

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開始不忍心了。

沈嘉量幾乎是跑下樓的，他看到周世翔的時候，回報以清澈地一笑。

就連他的樣子也明快輕盈，像放晴後的天空那樣，有著湛藍色的透明。

他依然穿著白襯衫，只是右手的手腕戴著藍色的護腕，同時擁有著日光和天空的顏色。

“生日快樂”，當沈嘉量對著他說生日快樂的時候，周世翔只感到內心的苦澀，儘管這是他聽到最好聽的祝福——如此清澈，如此純粹。

沈嘉量握著手裡早就準備的禮物，正準備送出去，卻被周世翔擋回到了手中。

“我不要禮物，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算作你送我的禮物？”

“嗯？”

“你先答應。”

“好，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

沈嘉量的手還保持著送禮物的樣子，他手裡握著一個銀灰色的小盒子懸在半空中。

周世翔忽略了禮物的存在，徑直拉著他的手，在前面走著。

沈嘉量覺得自己是被拽到了和上次同樣的一間校外的日租房內。

房間依舊沒有開燈，沈嘉量不知道他究竟要答應的事是什麼。

在他想要開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被捂住了眼睛，

“你要…？”

沒等沈嘉量說出口，周世翔就壓了過去。

這是一個放肆的吻，周世翔放縱自己，無所顧忌地索取。

手指交錯在髮間，沈嘉量覺得自己被禁錮在突如而來的暴風雨中。

吻密密咂咂地傾壓下來，他就像一個無從撐傘的人，獨自承受著暴風雨的肆虐。

唇間幾乎是被撬開的，每一處都是被侵略到無處可退，無法抵禦的地步。

儘管連喘氣都變得艱難而急促，如果這是他想要的話……沈嘉量閉上了眼睛。

在看到對方閉上眼睛的同時，周世翔退後了一步，鬆開了眼前的人：

“你說會答應我一件事。”

“是。”

“我們分手吧，沈嘉量。”

沈嘉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眉頭一皺，連睫毛也戰慄起來，

“你說什麼？”

“沈嘉量，我說，我們分手吧。”

“你是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

在天台上預演的時候，周世翔曾經想過沈嘉量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會生氣？會問為什麼？會一走了之？可是，他沒想過，他先說得是一句對不起。

他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可是，下一刻，他看到沈嘉量把自己的右手放在了襯衫領前的扣子上。

沈嘉量把手放在領前的扣子上，單手解開了自己領前的第一顆釦子。

他的眼神冷靜而又決然。

周世翔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他制止了他，

“沈嘉量，我對你沒興趣，自始至終，我喜歡的人都是白曉苒，我答應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報復你…”

“你撒謊，周世翔，明明不是…”

沈嘉量抬手掀開了周世翔制止他的手，繼續去解領前的第二顆釦子。

當那晚的情景再次出現在周世翔面前的時候，他沒想到換來的確是抑制不住的悲傷。

在看到第二顆釦子解開的時候，周世翔閉上了眼睛：

“好，你不信是吧，我也知道這個藉口很拙劣，聽實話嗎？實話就是我不想喜歡男生，我不想永遠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我不想人當面說我是gay，我不想因為和你在一起讓我的家人因此而難過一輩子……”

“周世翔，你說的我全都不相信，周世翔他不可能會在乎別人的目光，他更不可能在乎別人說什麼……”

“說得好像你瞭解我，呵呵，怎麼不可能？以前說不在乎，那是不知道後果而已。”

沈嘉量聽到周世翔冷笑了一聲，感到心中冰涼，他忍不住雙肩的顫抖。

這時，周世翔再度睜開雙眼，他看到了一雙無比清晰分明的鎖骨，微微起伏顫動，彷彿在單薄羽翼之下有著不能言說的痛楚。

不忍直視，周世翔又閉上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嘉量，非要逼我說真心話嗎？真心話就是，我不喜歡你了。

沈嘉量，你說你喜歡我，是因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覺得很放鬆，但是，你知不知道，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我感到很沉重，壓力很大，我快要窒息了！

是，你瞭解我，我不學無術，不喜歡學習，卻要勉強自己在自習室通宵寫論文，我不喜歡去圖書館，卻還要陪著你一坐一整天，我不喜歡英語，還要天天費勁去聽什麼四級聽力真題，我不喜歡別人管我；不喜歡凡事帶有目標，事事帶有目的，我只想做我喜歡的事，我喜歡打籃球，可是因為你我再也打不成籃球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過錯……”

周世翔覺得五臟翻騰。他知道所有的一切該說對不起的是他，他沈嘉量能有什麼錯？

可笑，周世翔又冷笑了一聲。

這樣的冷笑令沈嘉量渾身發冷，他覺得自己已經沉入了湖底，如果可以窒息的話，他不願再要自己的呼吸。

儘管如此，他不願去放棄，他隱忍著啜泣，將手下移到第三顆紐扣的位置。

周世翔幾乎想要到此為止了。

他排練了那麼久，找了那麼久能引起他愧疚的話，他原先還擔心會演雜，原來竟然是這麼成功。

沈嘉量在強忍著，像靜默的屋簷在忍一串不得不下墜的雨滴。

每一滴，周世翔覺得自己的心口像是在挨一刀，但是，話都開口了哪有轉圜的餘地，周世翔想到沈嘉量母親的話，不能因為他自己毀了他的前程，不能讓他因為他再去傷害自己，周世翔提高了自己的聲調，繼續說，

“算起來，我們也相識四年了，沈嘉量，你既然那麼瞭解我，就應當知道，我這個人本就天生自信狂傲，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卻變成了一個自卑懦弱的人，連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你應當知道，我本來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但是，和你在一起我每分每秒都感到很壓抑，我要處處顧及，步步小心，要我變得和你一樣嗎？我辦不到！我生性就喜歡自由，可是因為你我變得處處不自由，處處不是我自己！沈嘉量，我不是你，我是周世翔，我只能做周世翔，我只想做回我自己，不可以嗎？”

周世翔睜開眼，兩行清澈的眼淚映入他的眼簾。

“沈嘉量，我不是不喜歡，是我不想再喜歡了，我不是不要，是我從來都要不起！”

終於，周世翔看到，沈嘉量的右手像失去重心一樣從第三顆紐扣上跌落下來，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左手一直握緊的銀灰色小盒子也掉在了黑暗的深淵中，彷彿連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周世翔自始至終不知道沈嘉量是以怎樣的神情聽他說完的，他不敢抬頭去看，不敢再去面對他，哪怕多一秒。

說完的那一刻，他就奪門而出，留沈嘉量一個人在無邊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