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量的母親端莊而秀麗。
她擁有像黛色一樣的眉色,像西湖被雨淋溼的山水。
她的眼眸也是水做的,儘管好像永遠不會泛起漣漪。
她也一樣的清冷,清冷外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多年前,在一場車禍中,她的溫暖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她在孤島中活著,將世界推向遠方。
她只能拉住沈嘉量,她的兒子,她唯一的親人。
她不允許他做出任何有悖她的事情,但是她沒想到的是,在她開啟他日記本的那一刻,又在她合上他日記本的那一刻,她再次覺得她的天塌了。
震驚、失望、不能接受以及必須制止。
她此刻收起了更多神情,坐在學校內的咖啡館裡,等一個勢在必得的結局。
“周世翔同學,好久不見,請坐吧。”
周世翔推開了咖啡館的門,應聲坐在了沈母的對面。
“我以為不會再見到你了,沒想到你卻能考上和嘉量一樣的大學。”
沈嘉量媽媽放下了咖啡杯子,雙手交叉放在桌邊,
“昨晚你們見過面吧,他手腕上的傷好些了嗎?”
“什麼傷?沈嘉量…他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還是他不肯告訴你?”
“阿姨,您在說什麼,他哪裡受傷了?”
周世翔回想到昨晚沈嘉量的神情和他穿的長袖襯衫,激動地站起來。
“沒辦法,既然他不肯告訴你,你想知道的話,只能先坐下來聽我說。從哪裡說起呢?昨天下午,嘉量回家的時候,正好撞見我在看他的日記本,他日記本里記得點點滴滴,但是,從高二開始,都與你有關。”
沈母的表情凝重,她臉色變得艱澀而難看,她發覺自己講不出這一段後就努力隱藏了眼底的憎惡,跳過去了日記裡她看到但是根本不屑於提起的部分。
“那好,我來說說他為什麼受傷。那晚,我讓他跪在他爸爸的遺像面前,然而,他跪下來並非是悔過,而是在求他爸爸成全。真是可笑極了,我當時正給他削著蘋果,我放下蘋果,將刀片對著自己,我知道既然跪在他爸爸的遺像面前都沒有用的話,就只能這樣,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們的事情發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那一刻,他卻從我的手中將刀片奪過去,跪在我的面前,一刀一刀地去割自己的手腕……”
沈母沒有再說下去,她頓了頓,取而代之一種輕描淡寫的口吻,
“周世翔,青春是美好的,美好總給人一種錯覺,或許你們都沒搞清楚,界限在哪裡,惺惺相惜的,也可以是友情。你們不要糊里糊塗地,一步錯,步步錯。方向錯了是沒有結局的,不如早做放棄。”
周世翔覺得心口一陣急痛,呼吸不上來,他腦海裡都是昨晚沈嘉量的眼神,他的傷痛以及他的隱忍,而他自己卻一無所知。
周世翔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感到自己或許根本就不配坐在沈嘉量媽媽的面前。
沈母從剛才失控的情緒中走出來,又轉為冰冷和不屑一顧的語氣,
“你們之間不是對等的,他沒有告訴你他大三就要去美國做交換生吧?”
沈母笑了笑,似乎連嘴角都無動於衷:“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他居然要放棄這個難得的機會,他告訴我他不想去美國,為了你們可笑的友誼。”
沈母始終不能面對她在日記裡看到的“喜歡”二字,荒唐而可笑,她只能以友誼來說服自己一筆帶過。
“我也不願意去了解你,周世翔,他為了你們之間荒唐而可笑的‘友誼’,居然連自己的生命都不顧惜,他越是這樣,我又怎麼可能任由事態的發展?可是,當他再次拿起刀片時……”
沈母說不下去了,她用紙巾擦了擦眼淚,又很快地收回到端莊的姿態,
“我只能含淚答應,後來,他扔掉了刀片,站了起來,就這麼離我而去……從來,從來都沒有,他從來沒有忤逆過我,竟然為了…,為你嗎,周世翔?”
“我…”
“不必回答了,我也沒有期望你回答,好,拋開性別不說,就算我承認你們口中所謂的‘喜歡’”,沈母頓了頓:“那我也不妨來和你探討一下什麼是喜歡,你們這個年齡,想過後果嗎?只是隨便說說吧?我問你,你拿什麼去喜歡?憑什麼喜歡?沈嘉量的願望就是想成為一名醫生,我相信他留學歸來一定會成為中國最優秀的醫生,你靠什麼與他匹敵?來找你之前,我就打聽過了,你是體育專業的是吧,專業方向是籃球,而你卻在一場友誼賽中受傷了,以後也沒法再打籃球了,對嗎,那麼,你對未來有什麼規劃嗎?”
“……”
“沒有嗎?答不上來嗎?既然如此,你有什麼資格與他並肩而立?”
“沈嘉量的爸爸去世的早,我們就沈嘉量這麼一個兒子,我不能對不起他爸爸的在天之靈,你應該明白我指的是什麼吧。周世翔,有時候放棄也是一種成全,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你自己,不是嗎?”
沈母閉上了眼睛,又重新看著周世翔,最後道:“不被允許的事情本來就沒有必要存在。”
沈母走了,留下一杯涼透了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