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籃球放棄了你。

周世翔的腦海裡反反覆覆重複著這句話。

在他父母離婚的那一年，是籃球拯救了他。

沉浸在籃球場上讓他忘記了現實世界，現實就是那個唯一愛他的人也離開了他。

周世翔沒有從老周那裡得到過來自父親起碼的關愛，從小到大，都是他母親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她沒有對他發火，沒有罵過他，沒有打過他，她給了他來自於母親所有的耐心和溫柔。

那晚，她趁他熟睡的時候離開。

周世翔閉上眼睛，忍著眼淚，他沒有開口去責怪也沒有挽留，他依舊裝作熟睡的樣子，直到他聽不到她的啜泣聲後，周世翔才把臉埋在枕頭裡痛哭。

這世間最疼愛他的人最終的選擇是離開他，周世翔第一次感到被拋棄的感覺，委屈，傷心，難過，憤怒，壓抑，怨恨，翻江倒海地湧上來，他喊不出來，連恨都無從發洩。

他來到籃球場，打了一整晚的球。

後來，每次傷心的時候他都會一個人打球，直到打到筋疲力盡，直到打到手腕顫抖，直到打到再也站不起來，然後，他才坐在籃球架下，他很滿意，起碼連哭得力氣也沒有了。

他以為他會打一輩子籃球，做自己喜歡的事，從事自己喜歡的事，一直下去。

但是，如今，他再也打不成籃球了，他的籃球夢戛然而止了，他還能做什麼？

手機的螢幕亮著，沈嘉量的電話一遍一遍地打過來。

周世翔聽不到。

恍惚過了幾天，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天，周世翔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他充上電，正當他準備回電話的時候，看到沈嘉量發來了一條微信，“我在寢室樓下等你。”

周世翔下樓的時候，沈嘉量已經站在那裡了，他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周世翔本身覺得自己這幾天沒怎麼吃東西，走路都飄忽忽的，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可是，當他看到沈嘉量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沈嘉量似乎站得更是艱難。

已經是盛夏時節，他卻穿著長袖的白襯衫，不止繫著領口的扣子，連手腕的袖釦也一一全部扣緊。

他很瘦弱，像裝在襯衫裡一樣。

他的面色也是煞白的，沒有血色。

當週世翔走過來的時候，沈嘉量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在很長的時間裡，沈嘉量沒有說話，也沒有鬆開。

周世翔覺得沈嘉量全身冰冷，像剛從冰窖裡走出來一樣。

宿舍快落鎖了，校園裡已經變得空空蕩蕩，周世翔想送他回他的宿舍樓，但是又無從開口，

“我們去外面住，好嗎？”

沈嘉量的聲音有些暗啞，周世翔突然腦袋一空。

他努力放開沈嘉量：“對不起，這些日子，我有些自己的事情。對了，那個籃球，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想把它找回來。”

周世翔想再解釋什麼，卻看到沈嘉量一直在搖著頭。

“我們走吧，好嗎？”

沈嘉量的聲音近乎於請求。

“好。”

周世翔從自己籃球的世界中走出來，他才發現沈嘉量是異常的。

他甚至覺得這並不是沈嘉量，他想開口去問，可是卻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開口。

***

房間內沒有開燈。

在昏暗的夜色中，那是周世翔第二次看到沈嘉量那樣的眼神。

堅毅而柔弱，純淨而又破碎。

他腦海裡又浮現出那晚的場景，沈嘉量獨自望著他，為他去解開領前的衣釦。

那凝望的場景和沈嘉量解衫的動作反覆出現在周世翔的腦海中，每次都像發生在昨夜一樣。

可是眼前，這一幕真實地，又再次出現了。

他的眼神裡只有他。

他覺得全世界都不復存在。

在周世翔低頭的瞬間，沈嘉量突然抬頭吻向了他。

他的嘴唇是冰涼的。

他閉上眼睛的樣子令周世翔又回憶到了那晚在KTV裡，沈嘉量也是這樣吻他的，纏綿到破碎，像沉入湖底一般。

周世翔再次對這樣的破碎無力招架。

在昏暗的房間裡，周世翔只能聽到自己一次次心跳和呼吸加速的聲音。

近乎於喘息。

而沈嘉量在黑暗中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

他只是抱緊他，安靜地。

這樣的安靜使得周世翔覺得自己抱緊的彷彿是一片冰涼的空氣。

可是他燙極了。

他把手交插在他的髮間，他想進一步去觸控，去忘記。

可是，他明顯感覺沈嘉量在顫慄，他抖動的雙肩像在壓制著某種悲傷的情緒。

而偏偏在這種悲傷的情緒中，周世翔又生出了強烈的佔有慾。

不可遏制地。

他將手放在他的第一顆紐扣上。

可是，當沈嘉量也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在持續的安靜中，沈嘉量竟然是在無聲地啜泣。

此刻，他強忍著淚光，眼淚在他眼中凝結成秋霜的樣子。

明明是炙熱的夏天，明明他已燙得如火一般，可是沈嘉量的樣子，就像秋夜間在寒風中盪漾的蘆葦。

彷彿寒風在多一點，就會沉溺在秋水裡。

沈嘉量收起了眼底明澈的秋霜，抬眸看向他。

周世翔覺得心跳戛然而止。

在僅有的理性裡，周世翔不能允許自己再有進一步的奢想。

他放開了他，開了燈，直接進了洗手間，開啟淋浴，任憑涼水澆透。

屋內的燈開了，沈嘉量才將自己的手腕抬起來，緩慢地剝離開袖口。

袖口開落，血已經透過紗布層層滲了出來。

沈嘉量徒然地垂下袖口，這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燈開了，一切秘密和脆弱再也無從展示。

屬於他的溫情就此結束了。

沈嘉量默默關上門，獨自闖進微涼的夜風中，他任憑袖口開著，任憑血一點點滲透，夜風也刮透了他的身體。

當週世翔被涼水澆透的那一刻，他意識到了今晚的沈嘉量需要的是什麼。

他不顧全身溼透地衝出來，卻沒有再看到他。

周世翔拿出手機想打回去，卻看到了有電話進來。

打來電話的是——

沈嘉量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