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藥勁兒過去了?”
周世翔被疼醒了,聽到老秦的聲音。
這是在…醫院?麻藥…什麼麻藥?
“周世翔,我沒看出來啊,骨頭都裂了,還能跳到半空中投3分,現在怎麼樣,感覺到痛了嗎?”
麻藥勁兒真的過了,周世翔突然覺得。
老秦繞到他的病床前,“你知道打比賽最忌諱什麼嗎?最忌諱的就是衝動,我看,你這性格啊,並不適合做一個職業選手。”
站在老秦身邊的隊醫老張拉了拉老秦,“他剛做完手術,你現在就告訴他,心夠狠。”
“拿自己職業生涯不當回事,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還指望我拿他當回事嗎?我不讓他打,是為了他好。昨天你不是說他可以上場嗎?怎麼骨頭裂了都沒看出來?”
老秦的語音冷冰冰的,但是,周世翔依然看得出來他臉上的關切和痛惜。
“怪我咯,我怎麼知道他帶著傷還跑去幹架,我怎麼知道這小子拿止疼片當糖吃!怎麼,他疼昏過去還要怪我頭上!”老張邊吐菸圈邊和老秦叫板。
疼昏過去?周世翔雙手捂住了臉,真TM丟人,丟人都從中大丟到醫院了!
老秦也掐滅了手裡的煙,過來到病床邊,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不疼昏過去才不正常,肌腱斷裂,這麼痛都能忍,還全場蹦躂,還投進了兩個三分,作為你的隊醫,我可不像老秦那麼冷血,我倒是很欽佩你啊,周世翔!”
這時,沈嘉量開門進來,周世翔看到他手裡拿著熱水瓶。
“隊裡還有事兒,醒過來就好,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老秦示意老張一同和他離開。
沈嘉量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開口,
“對不起,是我…”
“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沈嘉量,別一副抱歉的樣子,是我太想贏了,和你無關,不用你來照顧我。”
沈嘉量倒了一杯水,想遞過去,又把水杯放在床櫃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這時候,老周恰好進來了,周世翔鬆了口氣,真是上天保佑。
“爸來晚了,爸在談生意,爸問了醫生,沒事啊兒子,瘸不了!那破籃球不打也罷,爸的公司將來都是你的!”
跟在老周後面又進來兩個人。
“你知道,爸忙生意走不開,給你請了兩個護工來照顧你,直到你出院。還有啊,這裡的醫生都是你爸的老相好,啊,不是不是,老相識,你儘管住啊,爸去給李院長打個招呼,讓他多關照關照你!”
周世翔覺得老周用一句“瘸不了”輕鬆化解了他和沈嘉量的尷尬,這會老周指不定要藉著他住院的機會,又要去攀扯什麼院長。
周世翔看了兩眼護工,有些抗拒。
“怎麼,兒子,不喜歡男的?但是,你是腿傷,請女護工照顧你吧,也不方便。這樣,你忍忍,等你出院了,爸把李院長的女兒介紹給你認識,爸懂,談戀愛有助於療傷,這個你爸最有經驗!”
“周老闆,你可以走了。”
“爸走了啊!咦?這位一直站著的同學是誰?”
“伯父您好,我是沈嘉量。”
“沈嘉量?你不是世翔的高中…同桌?你們又上一個大學了!緣分啊緣分!你好啊你好……”
“老周,你還不去找你的李院長?”
“哦哦,爸走了啊,爸真走了,照顧好自己啊!”
周世翔看了兩位護工一人一眼,說了一句:“我想上廁所。”
兩位護工紛紛過來,一人一邊把周世翔架起來,周世翔馬上覺得自己被架到了半空中,像烤串一樣,橫著出去了。
到了廁所門口的時候,周世翔看見沈嘉量默默地背上書包離開了。
“不好意思,我又不想上廁所了。”周世翔轉過頭對架著他的兩名壯漢說。
兩位護工倒是很有默契,異口同聲地說道:
“上吧,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同學,別不好意思。”
“我沒有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想上了”。
然後,周世翔被強行上了個廁所。
等周世翔回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沈嘉量真的走了。
突然心疼。
和腿上的疼法一致,剜肉一樣。
“真TM疼。”
“哪裡疼?”兩位護工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幫你揉揉。”
“不好意思,突然又不疼了,不用勞煩,不用……”
“別不好意思,同學,我們就是幹這個的。”
周世翔再也不敢廢話了,他審視了一下自己被高高吊起來的腿,腳踝被密密麻麻地綁著,確實挺像個殘廢。
但是,周世翔也斷不會相信什麼他不能打籃球的說法,那是老秦恨鐵不成鋼,氣得了。
以前他氣老秦的時候,老秦也這麼說“這籃球我看你是不適合打”,他聽了很多遍,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就這樣,周世翔在病房裡過著監視居住的生活。
他突然很想學習。
應該要期末了吧。
醫學生應該很忙。
不會來了吧,不來也好。
他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樣子,還不如直接去世。
過了幾天,兩個護工架著周世翔下地,老周給安排了公司自產自銷的產品,專門針對骨折術後康復行走訓練的醫療輔助器材,其實就是個四腳著地的學步架,上面有一個科瑞大大的logo。
於是,周世翔覺得自己像行走的廣告一樣,以半瘸的姿態,到處給人無聲地安利科瑞。
走到哪裡都覺得好丟人。
周世翔扶著科瑞的學步架走到門口的時候,碰見了他的母親,她看上去依舊知書達理,溫婉綽約,她沒有對他發過一次火。
“媽媽來晚了,媽媽是剛知道,很疼吧?看到你這樣,媽媽很心疼。”
周母看著周世翔,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周世翔沒有看到她眼中的眼淚,他只看到了她身後的中年男人。
只看一眼,就覺得隔著血海深仇。
他推開了正在流淚的她,“心疼嗎?那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周世翔想轉學步架離開,卻不得要領,怎麼都轉不動。
科瑞製造,什麼破玩意!
正當周世翔準備抬起來學步架的時候,他看到了病房外的沈嘉量。
周世翔看著沈嘉量,他或許站在那裡很久了,早就聽到了他和母親之間的對話。
周世翔想立刻轉頭離開,但是,他剛走了一步,就失去了重心……
他忘了自己還在學步期。
真TM活該摔一跤!
但是,就當他要跌倒在地的時候,沈嘉量跑過來扶住了他。
在很短很近的距離裡,他感到了久違的溫熱的呼吸和熟悉的味道。
突然有點想哭。
暴露情緒是可恥的,示弱不可原諒。
周世翔又一把推開了沈嘉量。
“你來幹什麼?”
脫口又是這莫名其妙的一句。
也沒有回應什麼,沈嘉量不管不顧地將周世翔連扶帶抱地放到了床上,然後,放下一摞筆記就默默地走了。
筆記依舊是龐中華字型,不止公共課的筆記,甚至還有他專業課的筆記。
周世翔看著沈嘉量的字,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終於懂得了那四個字,見字如面。
在很長的恢復時間裡,周世翔一邊咬牙揹著筆記,一邊使自己儘快的康復。
中大史無前例地,給周世翔了一次在病房裡完成期末考試的體驗。
這體驗怎麼說呢,有點像高考。
筆記依然來自沈嘉量的,和高考一樣。
周世翔也難以置信,老師們或許出於同情,都額外開恩地,沒有給他掛科。
終於在一個晴朗的天氣裡,周世翔一腳踢開了學步架,他覺得終於解脫了,連同那莫名其妙的該死的彆扭也瞬間化為烏有。
他端端正正地收好沈嘉量的筆記,突然罵了自己一句。
看了看四周,還好沒有人聽見。
在出院的那一天,老周來接他。
令他意外的是,沈嘉量也來了。
“伯父好。”沈嘉量十分恭敬尊稱了一聲。
“沈嘉量同學!”
周世翔覺得老周過於激動了。
“這段時間,周世翔沒少麻煩你吧,多謝你對他的照顧。啊,我想來了,高中的時候,就邀請你來家裡做客,這次可不能再拒絕,不然伯父不高興了啊!”
周世翔剛才正躺在床上玩著手機,此時他看著老周,老週轉頭,厲聲對他喝道,
“快點給我滾下床來!別讓嘉量同學久等了。”
周世翔一瞬間感覺,好像沈嘉量才是老周親生的。
“真是勞煩你了,嘉量同學。”
沈嘉量上來扶正在下地的周世翔。
周世翔知道自己早就恢復好了,但是,他任憑他攙扶著。
然後在他的攙扶下,一個健步下了病床。
沈嘉量楞了一秒,周世翔挑了挑眉,然後,兩人同時笑出了聲。
莫名其妙地推開,莫名其妙地冷戰,莫名其妙地尷尬,莫名其妙地消融在爽朗的笑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