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解剖學概述》。
然後，沈嘉量按了播放鍵。
“同學們好，你們這一年的解剖課由我來上，我是……”
影片裡，一位禿頂中年男老師孜孜不倦地講著人體的每一個部位和功能，並且還有無比清晰的人體配圖。
周世翔只能認真地看著，不知道怎麼解釋剛才的一言一行。
“話說，你們醫學生真的會解剖人體嗎？”
“不會，我們只是解剖小白鼠而已，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們大一的學生，要經常往解剖室裡背運屍體。”
“背屍體？”
“背男屍還是女屍？”
“不論男女。”
“……”
“所以，我總覺得身上有福爾馬林的味道…”
周世翔“騰”地坐了起來，跳向了自己的床。
“謝謝你的片子，沈嘉量，時候不早了，你既然明天還有早課，晚安。”
“晚安啊。”沈嘉量合了電腦，順手關了燈。
第二天早上，周世翔被無數個女屍面色蒼白的泡在福爾馬林裡的畫面所驚醒。
回頭一看，沈嘉量不在，早已是人去床空。
***
一連兩個月的封閉集訓，等周世翔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過了寒假，到了大一下學期。
在草長鶯飛的季節裡，周世翔和沈嘉量一起躺在後操場上，見證四月末的黃昏。
四月裡的黃昏本來是漫不經心的，偏偏傳來廣播裡一曲王菲版《紅豆》，不由得讓人傷感起來。
晚霞也變得纏纏綿綿，周世翔本來枕著自己的胳膊，此時不自覺地張開了去；在一片黃昏的旖旎中，沈嘉量也乖乖地枕過去。
“這週末，我們校籃球隊和隔壁的華大要舉辦籃球友誼賽，邀請你來見證勝利者的誕生。”
“這麼有信心的嗎？”
“華大那幫人不是我們的對手。”
“華大有強的嗎？”
“有一個叫郭飛的，集訓時和他一組，省隊選拔賽的名單上也有他，籃球踢得不怎樣，倒是擅長撞人。”周世翔下意識地晃了晃集訓時受傷的腳踝。
這時，層層疊疊的雲彩倏忽變成了一團團棉絮，沉浸在晚霞裡沈嘉量有些出神：“擅長什麼？”
“沒什麼。”周世翔轉頭望著，也沉浸在晚霞最後的絮語中。
中大和華大的籃球友誼賽放在了週末兩天，週六下午一場，週日上午一場，都在中大的室內籃球場舉行。
既然是主場，週六中午一過，觀眾席上坐滿了前來加油的中大學生，手裡舉的都是“中大必勝”的條幅。
熱身運動後，中大校籃球隊的教練老秦拍了拍周世翔的肩膀，周世翔回頭望了望觀眾席。
雖然觀眾席上人很多，周世翔也一眼看到了端坐在其中的沈嘉量。
兩隊上場，比賽開始。
第一節贏得毫無懸念。
針對郭飛擅長在合理衝撞區撞人的一貫做派，老秦也早給出了應對的打法。
比賽場上，周世翔一套假動作行雲流水，假到郭飛一個勁的真犯規。
中場休息的時候，中大比分依舊領先。老秦又拍了拍周世翔的肩膀，撂下一句，“別和郭飛正面衝突，尤其是你，集訓時又受了傷，儘量避著他。”
周世翔心想，“怕他不成。”
第三節比賽一開始，全場的觀眾目光都在郭飛與周世翔，兩人已是針鋒相對。
賽場上，周世翔正運球找突破的時機，郭飛就圍了上來。
“聽說你是gay？”
“關你屁事！”
“沈嘉量？這名字倒是挺好聽。”
“你怎麼知道？”
“他在現場是嗎？”
“不關你事。”
“當然關我的事，你回頭看看，他還在不在……”
周世翔回頭望向觀眾席，沈嘉量仍然端坐在人群之中。
但是這一分心，手下的籃球就被硬切了過去。
“你TM的耍炸！”
“老子炸的就是你！”
郭飛切球后，轉身投了一個三分球，朝周世翔豎了一箇中指，全場一陣唏噓聲。
輪到郭飛帶球進攻，換周世翔正面防守，與他對峙。
“說起來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是第一次來中大玩，所以不知道男廁所在哪……你說沈嘉量會幫忙帶路嗎？”
“少TM耍炸！”
“炸你沒意思！七個人打一個，你說打不打得過？”
“你什麼意思？”
“周世翔，你再回頭看看，沈嘉量還在不在……”
當週世翔再次回頭看的時候，觀眾席上已經找不到沈嘉量。
沈嘉量，你TM的去哪了？
在這須臾之間，郭飛趁機進入合理衝撞區內，把對面的周世翔撞倒在地。
接連被撞到同一個地方，周世翔原本被撞受傷的腳踝現下一陣生疼。
郭飛順利得分後，教練老秦叫了暫停。
“不專心打球，你怎麼回事？”
“我……”
“你腳踝怎麼了？被撞到了嗎？”
“嗯。”
“你狀態不對，別打了，換人。”
下場後，周世翔顧不得腳踝上的傷，滿腦子都是沈嘉量去哪了。
可是，當他剛到球場外，就看到沈嘉量就迎面走了過來。
“比賽結束了嗎？你怎麼跑出來了？”
“你去哪了？”
“我去上廁所啊。”
“有沒有碰到什麼人？”
“沒有啊。你這是怎麼了？”
“那就好。我沒事，就是受了一點傷，下場歇會。”
“要不要緊？”
“不要緊。”周世翔這才覺得沒來得及告訴沈嘉量集訓受傷的事是明智的決定。
“郭飛？”
“你別管，沈嘉量，答應我一件事。”
“嗯？”
“從現在開始，你回宿舍，哪也別去，直到我比賽結束去找你，行嗎？”
“發生了什麼？”
“別問。行嗎？”
“行。你說什麼我照做就是，可是，我還想看你打球呢。”
“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吧？你趕快回去比賽。”
“比賽不重要，來得及，我們走。”
宿舍樓和籃球場方向相反，等周世翔回到籃球場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了。
“周世翔，雖說這是友誼賽，你比賽打一半人就沒影了，算怎麼回事？”
一頓訓斥後，老秦的手放周世翔的肩膀上，又問：“怎麼樣，傷要不要緊？”
“大不了明天給你贏過來。”
“這麼有信心的話，今天怎麼老是分心？”
“明天不會了。”
“老張，給他看看腳踝上的傷，明天還能不能上場？”
老秦口中的老張是中大籃球隊的隊醫，作為一名醫生，老張是又抽菸又喝酒，總是頂著黑眼圈還吐著菸圈，連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一副靠不住的樣子，但是教練老秦頗為信任他。
“又是你，周世翔。老秦，這人我看不了，他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
“我聽你的話還不成嗎，老張，給我個面子，給他看看。”老秦的語氣和他平時訓人的語氣判若兩人。
“成，衝你這句話，我給看看。”老張一瘸一拐地，以一副不愛搭理的表情朝著周世翔移過來：“沒眼力見兒的小子！你過來啊，難不成還讓我過去！”
周世翔誠惶誠恐地走了過去。
“走兩步，我看看。”
周世翔誠惶誠恐地走了兩步。
“再走過來！”
周世翔再次走了回去。
“今晚躺著，冰敷腳踝，哪也別去。”
“那我明天能上場嗎？”
“我說不能上，你就不上了嗎？不過，目前來看狀況還好，上場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是像今天一樣，故意給機會讓別人撞，我可保不了你。”
老張瞪了周世翔一眼，周世翔覺得有什麼心事被他瞪穿了。
周世翔又聽老秦嘮叨了許久，覺得心中煩躁，更煩的是，老秦交代晚上還要開復盤會。
在開復盤會之前，周世翔在食堂扒了兩口飯，又打包帶了一份送到了沈嘉量的寢室，並再三囑咐人哪也別去。
從沈嘉量宿舍出來，周世翔回去了籃球場，聽老秦耳提面命。
周世翔覺得老秦真是囉嗦，不過一個郭飛而已，翻來覆去地已經覆盤一個多小時。
“省隊只剩一個名額，郭飛盯的就是你。”
“雖說是友誼賽，今天省隊的教練也親自來現場了。”
“你是個好苗子，明天好好表現。”
“嗯嗯嗯嗯”，周世翔一邊答應著老秦，一邊開啟手機盤算著吃什麼夜宵。
這時候，進來了郭飛的電話。
“覆盤會開這麼久，挺重視我們的啊！”
“你TM有事嗎？”
“別掛啊，找你當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
“有事快說，有屁快放！”
“我問得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什麼？”
“你猜，一對七，沈嘉量他打不打得過？”
“你什麼意思？你現在在哪？定位發我。”
“別告訴別人。你捅出來，我捅得就是他……明白嗎？”
掛了郭飛的電話，周世翔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郭飛發的是食堂後面的一處偏僻的小樹林，周世翔沒有向老秦解釋什麼，就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