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阿克道爾吉,華傑加單人獨騎,身背兩支長槍,懷揣那把盒子槍,沿著通往拉讓的草原小路急馳。原本從王府所在的寧塔地區到拉讓還有一天多路程,可今天他心情極好,跨下大黑馬又經這些日子的餵養膘肥體壯,奔跑起來腳下生風,太陽下山後不久,他回到了拉讓。舉目望去,拉讓寺在晚霞映掩下顯得寧靜而又莊嚴,金頂閃耀著最後的餘暉,令人肅然起敬。
他來到仁青大叔家大門口,輕輕敲擊門扣。隨著拉獒的吠叫聲傳來一陣腳步聲,大門開處,貢巴才旦探出腦袋觀看。他一見是華東大哥,歡呼著撲過去一把抱住華傑加說:“你終於回來了!可把我們等死了!”隨即接過華傑加的馬韁繩,牽馬跟在後面大聲嚷嚷:“我華東大哥回來了,你們快看哪!”聽見貢巴的叫聲,包括老奶奶在內的全家人都跑了出來,個個笑逐顏開。老奶奶拉住華傑加的手,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抹起了眼淚。仁青大叔拍拍華傑加的肩頭,左看右看後說:“可回來了!這些天我們天天盼你回來,又擔心那個道爾吉不放,快把一家人急瘋了。快說說,他們是怎麼放你回來的?沒有為難你吧?”一旁的卓瑪措大嬸說:“看把你急得!讓孩子進屋喝口水再說不行嗎。”大叔笑著說:“你是不是說我又犯了急躁病?”全家人笑嘻嘻簇擁華傑加進到屋裡,在灶膛前按平時順序坐下。老奶奶端詳著華傑加說:“好像比走的時候還壯實些了。”華傑加說:“奶奶您說對了,這些天我雖然急著想回家,可人家招待一點不差,每天不是手抓就是包子,外加酥油糌粑,我又能吃,不長肉才怪呢!”說得一家人都笑了。仁青大叔微笑著說:“快說說,他們怎麼放你的,有沒有為難你?”這時晚飯也開了,華傑加一邊吃,一邊敘述阿克道爾吉放他的經過。說到阿克道爾吉可能迫於壓力找他談話的內容,一家人都會心地笑了。說到昨晚阿克道爾吉叫來小隊長們為他送行,一家人都稱道那位阿克道爾吉是個大度人。仁青大叔說:“看來,那位道爾吉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要不,他怎麼可能為一個不願意做他手下的人送行呢?”一家人就這樣說說笑笑,一直到深夜才歇息。
為了感謝拉讓洪保,第二天吃過早飯,仁青大叔帶了一張豹皮和一張水獺皮,領華傑加和貢巴才旦前去拜訪。經打聽,得知今天拉讓洪保在自家的別墅裡。因為那裡離拉讓鎮有一段距離,他們三人騎馬前往。華傑加早就知道拉讓洪保家所在的位置,曾經和貢巴才旦專門跑到附近看過洪保家別墅的外觀。那是一個坐落在樹木茂密的山灣裡的大莊院,三重院落裡蓋有許多雕樑畫棟的房屋,尤其是靠山根東向那座三層樓遠看就氣勢不凡,不知裡面有多麼富麗堂皇,令他對裡面主人們的生活起居充滿好奇。沒想到因為阿克道爾吉留他在他們那裡住了幾天,如今有了進入這座神秘莊園的機會。不過,在期待之餘他也有點忐忑不安,不知道拉讓洪保會問些什麼,會不會像阿克道爾吉那樣從他的話中嗅出什麼。
七八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他們穿過那片樹林後下馬。仁青大叔對華傑加說:“洪保家是拉讓最大最豪華的宅院,裡面的陳設更是豪華,和人家家相比,咱們家不過是個貧民窟。這也很正常,人家是拉讓地區最大的洪保,國民政府任命為拉讓地區保安司令,加上他弟弟是拉讓寺最大的寺主活佛,權勢和財富沒人能比。只是你進去後也不要大驚小怪,好像沒見過世面似的,免得讓人看扁了。”華傑加連連點頭稱是,低聲問:“洪保要是問這問那怎麼回答?我又不大會說話,一不小心露出什麼破綻怎麼辦?”大叔說:“不要緊,你只要簡單回答他的問話就好,其他問題我替你回答。其實你不必擔心,像他這樣的大人物什麼沒經過,什麼沒見過。就因為他的庇護,拉讓才成了各地博人的逃難地。不要說他猜測,就是告訴了你的身世來歷他也不會放在心上。”聽大叔這麼說,華傑加心裡踏實下來。說話間他們已到洪保家的大門前。華傑加沒想到,大門口居然有兩個手提叉子槍的站崗人。二人坐在門口的石敦上聊天,一見有客人走來,立即起身迎來。大叔認識其中矮一點的那個小夥,朝他打招呼說:“是你呀華桑,今天輪到你值班了?”那小夥子笑容可掬地回答:“是啊,阿克仁青,您怎麼過來了?找洪保有事?”仁青大叔說:“正是。聽說洪保今天在家我們就來了。”兩位哨兵接過他們的馬韁繩,拴在大門前的木樁上,那個叫華桑的小夥子說:“阿克你們稍等會兒,我去給洪保報告一聲再進去。”
幾分鐘後,華桑出來說:“洪保請你們進去。”說著他領三人走過兩層四面皆是房屋的院落,又進入一扇大門,那棟坐西朝東的三層樓房就在這個院裡。華桑指著那棟樓說:“洪保就在二樓自己的辦公室裡,你們自己上去好了。”院裡有幾個人忙著什麼,其中有個清秀的小青年見客人到來,迎上來說:“阿克,你們跟我來。”三人跟隨小青年從樓房右側的扶梯一上到二樓,就見廊道中間一扇門口站著一位高個中年人,正朝他們招手。仁青大叔緊走幾步說:“洪保好,您怎麼出來了,我們哪敢擔當啊。”那人微笑著問:“他倆就是你家那兩個孩子?”大叔說:“是,遵照您的吩咐,昨晚華東一回來,今天我就領來致謝。”他轉身對華傑加和貢巴說:“還不快給洪保磕頭?要不是洪保,華東你哪能回來。”洪保擺擺手說:“磕什麼頭,來,大家進屋說話。”說著轉身進去,三人隨後跟進。大叔將禮物放在沙發中間的茶几上說:“洪保您為我們家的事費心了,我們小戶人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給您帶來兩張皮子,但願洪保您能看上眼。”洪保隨手翻看了一下說:“仁青你也太客氣了,帶什麼禮物。好吧,既然拿來了我就收下,免得你會說我不近人情。”說話時,剛才那個青年進來往茶几上擺了點心糖果,給三人倒了茶,退出去了。華傑加見這位洪保高大魁梧,濃黑的眉毛下一雙丹鳳眼,鼻樑挺直,笑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覺得奇怪。細細想來,才感覺他有點像萬德頭人。洪保坐在裡面的沙發上,讓三人喝茶吃點心。仁青大叔用眼神示意華傑加和貢巴才旦磕頭,二人趕緊起身下跪,給洪保磕了三個頭。洪保擺手制止說:“沒必要這樣,快起來,讓我看看兩個勇敢的小漢子。”說著仔細打量華傑加和貢巴才旦,還讓他倆在他面前走了幾步後,笑著對仁青大叔說:“挺不錯的兩個小夥子。仁青你還真有福氣,育有這麼兩個帥氣勇敢的小夥子。”大叔說:“洪保您過獎了,我聽他倆說,他倆是因為見那夥劫匪綁架了小活佛,才下意識地開了槍,並不是他倆有多勇敢。”洪保大笑著說:“看你說的,沒有點膽氣本事,誰敢貿然開槍!況且劫匪有五個,他倆才兩個人。你倆說說,你倆是怎麼碰上劫匪,又怎麼打死他們的?”華傑加雖然擔心說這些可能牽涉出半年前的事,可既然洪保問了,又不得不說,便輕描淡寫地講述了怎麼打死劫匪的過程,說明主要是地形有利才打死了那夥強盜。洪保並沒問他倆去查科寺的緣由,只是笑問:“你倆沒有傷著嗎?”華傑加說:“槍聲停下後我以為他們都死了,起身想下去看看,沒想到就在這時打來一槍,把我給打倒了。我趕緊趴下,又朝劫匪連續開槍,等他們完全沒有動靜了,才檢視自己的傷勢,發現那一槍正好打在我的腰帶上了。那是一顆手槍彈,沒能穿透腰帶,只是把我打倒了。”洪保大笑:“你還真命大,那一槍打在別處,可能就要了你的命!小活佛怎樣了?”“小活佛沒事。只是那麼多屍體我倆又沒辦法處理,就求寺院幫忙。開始寺院不答應,各民族喪葬習俗不同,寺院不好處理。後來他們商量,答應把屍體放在寺院,等家人前來認領,還答應幫我倆處理劫匪搶劫的那些財物。只是劫匪的槍支因為是兇器,寺院不讓留,讓我倆自己帶走。我倆本打算馱回來請洪保上交官府,結果碰上了素布衛隊才把槍交給他們了。”洪保又大笑著說:“你們不知道,都是道爾吉那個老傢伙看上了那些槍,才要華東留下的。這不,現在人放回來了,可那些槍成了他的,你們說可氣不可氣!”仁青大叔說:“洪保您又不缺槍,有什麼可氣的。”洪保笑著說:“我自己自然不缺槍,可我手下三千多人,他們背的不全是好槍,有人還扛著火槍。好了,咱們不說這個,就算那個老傢伙揀了點便宜。聽上去,你們倆槍法不錯,是不是?”大叔說:“貢巴槍法不行,可華東槍法確實很好,百發百中。”洪保說:“是嗎?有機會我讓華東試試。”他問華東:“道爾吉要你參加他的衛隊你留下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參加我的衛隊?”華傑加不知如何回答,看大叔。大叔趕緊說:“這敢情很好了。只是您知道,我家是搞販運的,家裡人手又不夠,他參加了衛隊可就耽誤我的生意了。”洪保擺擺手說:“這個沒有問題。你可能知道,平時不要說官府規定的三個團,就是我衛隊的八十人也只留三十人,必要時才把人馬召集起來。你們剛才一進大門看到的那幾個院子,就是我衛隊的營房,現在沒有幾個人住。華東參加我的衛隊也一樣,平時在家裡,需要時我才會叫來做事。你看這樣可以了吧?”仁青大叔這才高興地說:“這就沒問題了。”“那就這麼定下,過幾天我有時間了,讓華東展展他的身手。”
回來的路上,華傑加對仁青大叔說:“沒想到拉讓洪保那麼魁梧高大,活像個雕塑,年輕時不知多英俊瀟灑。”大叔說:“是啊,他是康巴人,康巴男女個頭都比較高。這位洪保年輕時就很出名,那時青海還沒建省,歸甘肅省管轄,西寧鎮守使胡其派他弟弟胡林帶一個營的軍隊駐拉讓,寺院的控制權完全掌握在他們手中,不僅從拉讓牧民手裡強徵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還不斷勒索寺院的錢財,弄得寺院幾近散夥。當年就是這位年輕的洪保和他的父親聯絡各地頭人,一邊向國民政府告狀,一邊組織牧民武裝襲擾拉家軍,才趕走拉家軍,他也被官府任命為拉讓地區保安司令。就是經過這番折騰,拉讓地區和拉讓寺的管理權才從素布親王手裡轉移到他們家族手上。對此,素布人很不服氣,素博兩族多次發生過摩擦,直到現女王當政,雙方矛盾才有所緩和。後來女王和洪保的兒子阿貢結了婚,兩個民族之間的矛盾才最終化解。”華傑加這才知道曾經還有過這麼曲折的故事。
三人回到家時,老奶奶也轉經回來,一家人邊吃午飯邊聽仁青大叔敘述拜見拉讓洪保的經過。說到洪保要華東加入他的衛隊,他們也答應了時,老奶奶和卓瑪措大嬸,還有銀措和楊措都不高興,責問大叔為什麼不拒絕。大叔笑著說:“怎麼好拒絕洪保的好意。再說洪保說了,華東參加了衛隊,不要求他常住衛隊,平時就在家裡,需要時才召他去。好多人想參加洪保衛隊,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如今洪保親自點名要華東參加他的衛隊有什麼不好,我能拒絕嗎?”老奶奶她們這才笑了。這天下午,大叔親自到市場買來一頭犛牛,指揮華東和貢巴宰殺。又讓大嬸和兩個大女兒做麵食,讓小女兒去請三位叔伯全家晚上過來吃飯。
傍晚時分,仁青大叔的二哥和兩個弟弟先後來到,這時各種肉食麵食都已準備停當。兄弟四人坐到炕桌周圍,等銀措將牛腸和手抓擺上桌子後開始喝酒。仁青大叔讓華東和貢巴也坐在炕上,給三位叔伯講述他倆打死劫匪的經過。三位叔伯已經聽仁青大叔說了他倆打死劫匪的事,一個個高興得不得了,很想知道二人是怎麼打死那夥人人談虎色變的兇殘劫匪的,都豎起耳朵聽華東說個明白。華東邊給他們斟酒,邊詳細說了他倆打死劫匪的經過。三位大叔聽了,臉上都樂開了花。貢巴二伯拉著華東的手笑著說:“好小子,真了不起,我都為你驕傲。來,今晚無論如何我要敬你一碗慶功酒。”說著,將滿滿一小龍碗酒端給華東。華東不好意思地看了仁青大叔一眼,仁青大叔笑著說:“喝吧,伯父敬酒你敢不喝?”華東只好接上喝了一口。可這位二伯哪裡肯罷休,非要他喝乾不可,幾位大叔在旁邊也鼓動他必須喝乾,華東只好一飲而盡。這一下可惹了事,兩位叔叔也要他喝乾他倆的敬酒,華東不敢推辭,只得一一喝乾。仁青大叔見華東喝了三碗酒沒有一點反應,也倒滿一碗對他說:“既然你把三位叔伯的酒都喝乾了,我也不能拉下,我這碗敬酒也得喝乾。”華東怎麼好駁仁青大叔的面子,接過來一飲而盡。隨後不久,三位叔伯的家人也到叔叔家吃晚飯,屋裡頓時熱鬧起來。
老奶奶見炕上熱鬧,自己也上炕來了。四位大叔見阿媽要加入他們,趕緊起身將老人家讓到最裡面的位置。大家坐定後,貢巴四叔肖巴加措笑著問他阿媽:“您老人家最討厭喝酒人,今兒個怎麼反倒加入喝酒人的行列裡來了?”老奶奶笑答:“要是你們幾個,我早去睡覺了,可今兒個不是有我兩個寶貝孫子嗎?我是衝他倆才加入你們的。”說得滿屋人都笑了。接下來一家人一邊吃喝,一邊鼓動孩子們唱歌。四叔肖巴加措不用動員,自己先唱開場曲。他的嗓音聽來還真不錯,算是歌手級的。只聽他唱道:“首唱獻給雪山聽,雪山雄獅最勇猛,所向披靡敵膽寒,首唱不敬不算歌;二唱獻給高堂聽,膝下兒孫最英雄,所向披靡敵膽寒,二唱不敬不算歌。”(大意)。大家齊聲叫好。接下來大家動員二伯十六歲的小女兒德措唱,說她是一名真正的歌手,應該她先唱。這丫頭雖年紀不大,膽子卻不小,聽眾人要她唱,便舉起哈達託底的酒碗唱道:“天上有座彩雲城,三年未見城門開,如今城門開啟時,滿城經卷閃佛光,普照大地好吉祥;地上有座彩石城,三年未見城門開,如今城門開啟時,滿城英雄走四方,打遍天下無敵手。”(大意)眾人又是一陣歡呼。果然這丫頭不僅嗓音悅耳動聽,口齒還清晰。老奶奶聽了,激動得直抹眼淚。華傑加覺得她的聲音和楊金有點相似,勾起他對心上人的深深思念。接著眾人又動員楊措唱,說她也是一位好歌手,應該來一曲。楊措紅著臉扭捏了半天才唱道:“讚美那高聳入雲的神山,給人間帶來幸福和吉祥;讚美這歡聲笑語的人家,給兒孫帶來慈祥和溫暖。”(大意)。眾人齊聲歡呼: “好。”接下來又有幾個兒孫唱過後,老奶奶提出要讓她的華東孫娃兒唱一曲。華傑加在家放羊時,獨自一人在山上沒少唱過,和朋友聚會時也少不得唱一兩句湊湊熱鬧,可卻從來沒有在這麼正式的場合唱過,聽老奶奶這麼說,一下漲紅了臉,剛才那點醉意全消了。可他最終拗不過老奶奶和大叔們的勸導,只好鎮定了一下情緒,端起一碗酒喝下,壯了壯膽,乾咳著清清嗓子,唱道:“高天厚土之間,有座幸福寶城,城裡國王智慧,臣民百姓優雅,訪客賓至如歸;青山綠水之間,有個吉祥人家,家裡老人慈祥,滿堂兒孫孝順,待客如同親人。”他的音量雖然不高,卻帶幾分委婉,功底也還不差。眾人聽了,齊聲叫好。老奶奶更是高興地說:“你們聽聽,你們聽聽,我這小老鄉多會說話,一曲歌唱得全家人興高采烈了。”又玩了一會兒,老奶奶說她累了,要去休息,走了。老人走後四位大叔沒有了顧忌,開始放開喝,也讓華東陪著喝。差不多半夜時分,幾位大叔都醉了,家人們各自扶著自家父親回去了。華東也被灌得頭重腳輕,貢巴雖被四叔灌了幾碗,可他沒有怎麼醉,安頓阿爸睡下後,扶華東回房休息。
一回到房間,華傑加勉強脫下外衣,倒頭便睡。貢巴才旦用力把他拉正,將頭放在枕頭上,蓋好被子走了。不知過了多久,華傑加朦朦朧朧夢見楊金卓瑪赤條條鑽進他的懷裡,他心裡一陣激動,一把摟住不停地親吻,抬手撫摸她胸口。沒錯,果然是楊金卓瑪,他再熟悉不過了……激情過後,二人相擁昏昏睡去。
天漸漸亮了,華傑加口渴難耐,醒過來了。他猛然想起夜裡夢見楊金卓瑪投懷送抱和他親熱的經過,好像那一切似夢非夢。說那不是夢,楊金卓瑪怎麼可能投入他的懷抱!說那是夢,那激情怎麼可能那麼真切!他想伸手摸摸身下,可左臂被什麼壓住抬不起來,伸出右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個柔軟的身子。他大吃一驚,趕緊睜開眼睛看身邊。只見銀措側著身子,右手支著腦袋,蓬亂著頭髮,笑眯眯地看著他。他不由得驚呼:“這、這怎麼回事?銀、銀措姐,你怎麼在這兒?”他一下覺得手足無措,有一種作了小偷般的惶恐。銀措卻淡定地說:“怎麼,昨晚的事你不記得了?”華傑加結巴著說:“記是記得,可我以為我做了場夢,我經常做那樣的夢。”銀措仍然笑眯眯地說:“記得就好,從昨晚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得娶我。”華傑加驚恐地說:“什麼?娶你?你們家人知道了,我還有何臉面再住在你們家?還說什麼娶你!”銀措卻咯咯地笑著說:“你要是娶我,家裡人就不會怪你,你就說你願不願意娶我吧。”華傑加的腦子仍然有點昏昏沉沉,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銀措的笑容一下消失了,說:“你都把我做了,再不娶我,我往後怎麼做人!” 華傑加這會兒才慢慢體味出銀措說的“你娶我,家裡人就不會怪你”的含義,暗想,說不定這家人正希望他做女婿呢!如果是那樣,就順水推舟好了,反正楊金卓瑪也可能嫁人了。這樣一想,他心裡也就踏實了下來,說:“那我就娶你好了,可你要保證你們家人不因昨晚的事趕我走。”銀措開心地大笑著說:“我保證!”說著將華傑加摟住,抱上自己的肚皮。華傑加雖然覺得有點對不住楊金卓瑪,可“生米已煮成熟飯”,如果不娶銀措可能同樣對不住這一家恩人,也就任由銀措擺佈。沒一會兒,二人再次進入那如痴如醉的魔幻世界中了。
激情過後,銀措溫柔地看著華傑加說:“你再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倒碗茶來。”說著起身下炕,穿好衣服走了。時間不長,她端著茶碗進來說:“你剛才好像說口渴,起來喝口涼茶吧?”華傑加接過碗一口喝乾,問:“你這麼早進出我的房間,就不怕家裡人知道咱倆昨晚的事?”銀措笑道:“我就要讓他們知道。”華傑加有點吃驚,這個平時少言寡語的女子,竟這麼大膽,問:“你昨晚來我房間,是不是經過你阿媽她們同意了?”銀措只是抿嘴笑,並不回答。華傑加從她的表情看出,這家人就是知道了也應該沒事。至此,他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肚了。銀措又摟住他深深親了一口,才拿著茶碗走了。
這天白天,仁青大叔帶著他和貢巴收拾牛馬鞍具,說是如今劫匪沒有了,就得準備做生意,先得去白塔市場採購一趟,年前再往左木蓋和阿壩跑一兩趟,今年的事情也就算做完了。晚飯後,仁青大叔把華傑加單獨叫到客房,關上門,讓他坐到自己對面悄悄問:“你和銀措是不是已經好上了?”此時的華傑加心裡已經有所準備,也壓低聲說:“嗯,好上了。”仁青大叔問:“那麼你怎麼打算,願意和銀措成婚嗎?”他說:“願意,只是我還有點放不下楊金。上次路過夏河川時雖然聽說她嫁人了,可到底是真是假不能肯定,我想在和銀措成婚前打聽清楚。如果她真的嫁人了,我也就放心了。”大叔沉思一會兒說:“你這樣想雖在情理之中,可如果你不管她嫁沒嫁人都要和銀措結婚,那還不如將來見到她再給她說清楚。”華傑加:“那樣我心裡不太踏實,不如把這事做個了結,再和銀措結婚。”大叔說:“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事還是你和銀措自己商量著看吧。”他拉住華傑加的手說:“孩子,你和銀措的事除你老奶奶外我們都知道了。你們倆好上,我們都很高興。你放心,你做了我家的女婿,這個家絕不會虧待你。你也知道,我已經為銀措打了莊廓、蓋好了房子,一應傢俱也都準備齊全。院子和房子和咱們住的這個家相比雖然小點,但也差不了多少,這個你也知道。你倆成婚後,自己單獨過,我們不會成為你倆的負擔。以後你們有了孩子,我和你大嬸替你倆照看。生意我們還一起做,收入我絕不會虧了你倆,你想想這事有多好。”華傑加眼睛有些溼潤了。他自從逃出來,像條喪家之犬終日惶惶不安,正是這位好心的大叔收留了他,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如今,老人家不僅沒有斥責他的“不當行為”,還為他謀劃著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華傑加感激地說:“大叔,您是我的恩人,不是您和你們一家,我可能還在四處流浪,說不定被官府砍頭了。我願意做您的女婿,一輩子做您老的幫手。”仁青大叔滿意地點點頭,微笑著說:“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有了底。從現在起,我就給你和銀措的婚事做準備,說不定你和銀措的婚事趕得上楊措的婚事,那樣咱們家就熱鬧了,到時候我一定好好為你們操辦。”
這天晚上,華傑加睡下不久,銀措就來了。這時的華傑加完全沒有了思想包袱,心裡輕鬆自在。他見銀措飄然而至,從被窩裡探起上身看著她笑。可能“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發現,這會兒的銀措跟往常大不一樣,經過這幾個月的在家休養,再加上她來之前又刻意打扮了一番,以往她臉上常帶的那種憂鬱呆板的神情沒有了,她的雙頰白裡透紅,滿臉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眸裡閃耀著愉悅的光芒,眉宇間透出嫵媚的秀氣,甚至她那扁平的鼻樑和抹著口紅的厚嘴唇也讓華傑加感到愛憐。她身上再也沒有了他第一次見她時那種男子漢般的粗壯樣子,而是顯現出一股女人的柔美。他立即想起在家時老男人們常說的那句話:女人如花木,常不澆水就乾枯。難道她是因為長年乾旱才缺了女人味?難道是昨晚那場“透雨”使她的青春煥發了?銀措寬衣解帶後鑽進他的被窩,摟住他親吻撫摸,二人再次瘋狂起來。連續幾次後兩個人筋疲力盡,這才昏昏睡去。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二人又做了一次。這時差不多太陽都快出來了,銀措這才急惶惶穿上衣服出門走了。華傑加覺得疲乏無力,很想睡到中午才起,可這麼做太過放肆了,全家人肯定知道昨晚他倆相處一起,不起來必成笑話。他掙扎著起來,穿上衣服出門。
家裡一切如常,一家人待他更加親切。早飯時,老奶奶把華傑加叫到身邊,拉著他的手問:“我的好孫兒,聽說你願意當我家的孫女婿了,可是真的?”華傑加紅了紅臉說:“奶奶,我願意做您的孫女婿。”老人家笑逐顏開,拍著他的手背說“好啊,我還擔心你這個小老鄉有一天會離開我們呢!這下好了,咱們孃兒倆可以天天在一起說話了。”說著抹起眼淚來。仁青大叔笑著說:“這麼好的事,您老人家掉什麼眼淚啊?”老奶奶也笑了,說:“我這不是高興嘛。”說得一家人都笑了,貢巴才旦更是高興地手舞足蹈。
幾天後,仁青大叔帶領華傑加和貢巴,趕著馱牛前往白塔市場採購。白塔,博人稱“卻旦尕保”,漢人稱河州或臨夏,是拉讓生意人採購物資的地方。仁青大叔經商幾十年,在白塔有一個關係很鐵的生意夥伴,名叫馬明,外族人,年紀比他小几歲。說起來兩家還是世交,早在他倆的父輩時,兩家就有生意往來,到他倆一代,由於二人性格相近、脾氣相投,關係像兄弟般親近。經馬老闆操辦,大叔清單上所列貨物兩天就購置好了。傍晚他讓仁青大叔過目,大叔帶著華傑加和貢巴清點後,和馬老闆到客房結算。二人對著清單,各拿一個算盤噼啪開算,貢巴才旦在一旁心算。兩位老闆結算的結果,用他們馱來的羔羊皮、獸皮、麝香、鹿茸、蟲草等貨物抵扣後,他們只需再出二百多銀圓就夠了。大叔拿出三百大洋放在桌上說:“老馬,這個你收下,多出來的就算我慰問你們家老阿媽。老人家在這場變亂中肯定遭了不少罪,你用這點錢給她老人家買點東西補補身子,也算我這個外族親戚盡一份孝心了。”馬老闆起初不收,可經不住仁青大叔一片誠意,只得收下。晚飯時,馬老闆扶著一位肩披灰蓋頭的老太太走進客房。大叔一見,趕緊跳下炕說:“您老人家怎來了?我們怎麼敢勞您的駕!”馬老闆說:“你給她錢的事我一說,她非要當面致謝,我沒勸住,就扶她過來見你們。”老阿媽拉住大叔的手說:“仁青,讓你費心了,虧你還記掛著我這個老太婆,留下那麼多錢,不敢當啊,謝謝你了。今年的事變中我們遭受了不少苦,可胡達保佑,一家老小沒出大事。你們不要站著,都快坐上去,我過來就說這句話,不耽擱你們吃飯。”說完,在馬老闆攙扶下轉身離去。大叔他們送到門外,回來入座。第二天一大早,他們馱上貨物,告別馬老闆一家回返,兩天後順利到家。
在家歇息三天,又在拉讓市場採購了些茶葉、麵粉、粉條等貨物後,大叔讓華傑加帶隊,和銀措、楊措、貢巴幾人往左爾蓋草原販運一趟。華傑加心裡沒底,擔心自己帶隊誤事。大叔說,儘管放心大膽地去,到了那裡自然有他的朋友幫忙,用不著他太操心。又詳細交代了到哪個部落找哪位頭人,怎麼說等等。華傑加如今對這一行已不太陌生,經大叔這麼一指點,心裡也就有了數,高高興興和三個姐弟上路了。這一路和以往不同的是,銀措的笑聲比誰都響亮。她和楊措雖然仍女扮男裝,乍一看活脫脫是兩個威武小夥子,但在華傑加眼裡她倆再也沒有當初那種男人的影子了。他們的貨物在澤拉、完科兩個部落頭人的協助下,很快換成酥油曲拉和各種獸皮藥材,不到半個月就安全返回。大叔看著華東挑起了這家經商販運的大梁,高興得合不攏嘴。他清楚,他雖有貢巴這麼個兒子,可比起華傑加,顯得有點單薄,讓他挑大樑,他無論如何放心不下。如今好了,這個家後繼有人了,即使他不出馬,華東也能把生意做好。
臘月二十四日,是原定楊措出嫁的日子。這一天,仁青大叔家和寺院採辦才旦加家張燈結綵,兩家的親友紛紛前來祝賀。仁青大叔家更是雙喜臨門,既嫁女,又招婿,好不熱鬧。老奶奶和大嬸高興得直抹眼淚。大叔兄弟幾個先到親家家吃喜,按常規他們應該在那裡待到晚上才回家,因為這面客人眾多,午飯後留下二伯和三弟,其他人回來了。從下午開始,兩家歌聲悠揚,喝酒划拳聲不絕於耳。最讓仁青大叔爭足面子的是,拉讓洪保居然派管家送來賀禮。這讓滿座賓客驚羨不已,紛紛打聽大叔和洪保什麼關係。大叔將洪保的賀禮擺放在正屋的方桌上以示榮耀,扶管家就座上位。管家一坐定,滿屋客人紛紛起身敬酒。管家手捧酒碗,即席說了一番祝賀的吉祥話,說聲“還有事情”,走了。臨走他告訴大叔,讓華東做好準備,過幾天洪保去省裡拜年,要帶華東去。大叔雖感覺有點突然,心裡卻也高興,表示一定照辦,說著將一包大洋塞進他的懷裡。這一夜人們直鬧到半夜才陸續散去,不少人酩酊大醉,被家人扶回去了。
銀措楊措姊妹同一天成婚,辦成了仁青大叔家兩樁大事,全家人無不歡天喜地。他們尤其對銀措的婚事最感滿意,這不僅讓他們去了一塊心病,還得了一個能幹的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