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極殿上玥妍忽然發現了一位少年。年紀十四五歲，生得孔武有力，相貌堂堂。身形很高大，在同齡人當中也算是佼佼者。許鶴洲見她注視著那人，便道：“那是十一弟鶴霖，去年剛在外面開府。其母妃是慧妃娘娘，如今住在皇太后偏殿，照顧起居的那位。”

玥妍點點頭，之前沒有什麼印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從這個十一弟的眼中，看到了些許冷意。剛才敬酒的時候，儘管面上笑著，說著恭喜皇兄的話，可是笑意不達眼底，令玥妍心生警惕。

先皇餘下的子嗣不多，除了眼前的這位剛剛長大成人的皇子，僅剩下幾位公主了。靜怡公主自從上次送嫁未成，半路返回之後，那邊便沒有了下文。又趕上連年戰亂，政權更迭，誰也沒有閒心顧得上她這個大齡的公主。不過聽說她如今雖然還未出嫁，倒是找了不少面首，藏於公主府內，以至於鬧得聲名狼藉，惹得皇太后大為惱火。

玥妍坐在許鶴洲身側，打量著下面的群臣，見林相正端坐於首端，面含微笑，手託著酒杯，顯得格外和藹。兩鬢星星點點的白髮，顯見的也是老了。如果不是之前收集上來的證據都指向他，玥妍還真是不敢相信，眼前老人的雷霆手段。只是現在苦於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將他擒下。更何況現在新朝初立，自是不好輕舉妄動，免得讓人詬病誅殺老臣。

玥妍一直沒琢磨透他的所作所為最終的目的何在？如今的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擁有無上的權利與榮光。可是為什麼從毒殺到誘擒，他先後對兩任皇帝下手？想篡位奪權，自已坐那個位置？他如今已經是花甲之年，不嫌太晚了嗎？他的兩個兒子資質平庸，明顯不是儲君的材料。

那他究竟是為何如此？

為了今日這個婚禮，玥妍知道許鶴洲跟她都拼盡了全力。全程嚴防死守，萬幸目前看起來一切正常。只是百密也會有一疏，哪有千年防賊的道理。如果一直找不到對手的真正目的，那就有可能被人牽著鼻子走，也沒有把握打贏這一場戰役。

林相似乎也感受到了玥妍的目光，側過頭遠遠地對上來，緩緩點頭。他神情舒緩，似乎成竹在胸。玥妍遙遙舉起酒杯回禮，電光火石之間，她竟然看見林相牽了牽嘴角。

她面上不顯，心中警鈴大作。她的感覺一向很準，一定有什麼發生，只是她現在還不知道。她陷入沉思，以至於南皇高勖派來的賀親使者上來敬獻美酒時都沒有覺察，還是許鶴洲暗暗拽了她的衣角她才驚覺過來。

華燈初上，無極殿內燈火通明，映照出牆壁上精美的壁畫和華美的裝飾。王公貴族以及各國來使們身著華服，圍坐在雕龍刻鳳的酒席旁，手持金樽玉盞，品味著美酒佳釀。

如今海內皆知，齊國這一對帝后實在是戰力非凡。今後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多多親和為善，於是態度愈發謙卑。文武大臣見到使者們對自已的帝后畢恭畢敬的樣子，自豪之情油然升起，心情愈發的愉悅起來。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烈。大臣們相互敬酒，談笑風生，話題從國家大事到詩詞歌賦，無一不談。宮殿中樂聲悠揚，舞姬們輕盈的身姿在舞臺上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為這場盛宴增添了幾分旖旎風情。

在這熱鬧的氛圍中，人們盡情享受著美酒帶來的愉悅，彷彿忘卻了世間的一切煩惱。許鶴洲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悄悄地攜起玥妍的手先行離開。眾人見狀急忙跪倒，恭送帝后。

二人走後，殿內的氣氛更加熱烈。燕琳端坐一隅，靜靜地望著。此情此景，在夢中曾經不止一次出現過，只是那個牽手的不是他。他緩緩走到殿外，看著漫天星辰。

今夜月圓，星光燦爛，這個結局應該是美滿的吧，他如是想。

許鶴洲牽著玥妍的小手，緩緩而行。重華宮距離無極殿不算遠，兩個人就這麼一路走過去，剛好散散酒。月光皎潔，照在玥妍雪白的臉上，給他一種不真切的朦朧感覺。多年以來的夙願終於實現了，他心中又止不住地雀躍。

遠遠望見重華宮的飛簷，玥妍忽然道：“小鶴哥哥，這條路我走了許多回，這次是最開心的。就是不知道薛娘娘會不會也這麼想。”

“母后一直的心願，就是我有一天能夠娶到你。”他看著玥妍，“不光是支援我的心意，她也是真心喜歡你的。你就說從小到大，哪一次咱們的爭鬥不是我先認輸？給你賠禮道歉？給你割地賠款？”

他看著玥妍睜大了雙眼看著，接著道：“即便不是我的錯，母后還是讓我向你低頭認錯，哄你開心？”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玥妍嬌笑叫道：“我又哪裡要你的地了？不過你的私房現在我手裡倒是真的。”

福安青蓮等人忍不住笑，又怕許鶴洲面上不好看，都悄悄別過身子。

“洛洛，你太沒良心了！遠的不說，就拿去年肅地那家集雅山莊，是誰說的山好水好景也美，巴巴地讓人從我這裡討了地契去？”

玥妍伸手去捂他的嘴，可惜身高差了一大截，堪堪只夠著了半邊。許鶴洲捉住了她那隻瑩白的小手，放在嘴邊親了一口，接著道：“天下是我的，我的都是你的。”說罷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玥妍根本吃不住他如此撩撥，漲紅著臉，想要抽回自已的手。奈何他攥得很緊，掙扎了幾下，任命般由他拖著前行。

兩個人孩子般你拉我拽，一路歪歪扭扭地走，惹得路上的宮人紛紛躲避，玥妍又羞又氣，悄悄擰他的手，誰知他“啊”的一聲大叫，驚動了從旁護衛的御林軍。虧得福安公公急忙攔住，方才化解。

青蓮早就吩咐朱櫻提前回去準備，可是許鶴洲在門檻處還是絆了一下。朱櫻臉色緊張，很怕受怪罪。明明殿內的燭火已經都點亮了，四周都明晃晃的，怎麼會絆腳呢？

玥妍也唬了一跳，幸虧還拉著手呢，急忙用力一攙，許鶴洲才穩住身形。他笑道：“讓洛洛見笑了。”

“沒事吧？”玥妍關切地問。

“不妨事，沒喝多，不會耽誤正事。”許鶴洲在她耳邊低低地道。

玥妍臉迅速紅了，瞪了他一眼，甩手道：“不害臊。”

說罷再也不搭理他，待青蓮等人為她卸下釵環，一番洗漱後，玥妍磨磨蹭蹭地坐在喜床的一角。許鶴洲見狀，笑著輕嘆一聲，縱身一躍，一把將人拽到了懷裡，道：“你還要磨蹭到幾時？再不安置，咱們直接去給皇祖母請安得了。”

青蓮紅著臉，放下紗幔，帶著人退了出去。

玥妍漲紅著臉，伏在許鶴洲的懷中，柔聲道：“小鶴哥哥，你……唔！”

許鶴洲哪裡還聽得了懷中人兒的柔聲軟語，一翻身覆上了她甜美的雙唇，輾轉纏綿。

福安立於門外，仰頭望著天上一輪明月。懸著一天的心終於放下了。

不到寅時，玥妍便被青蓮叫醒。許鶴洲倒是沒什麼，起身喚來福安，給他備水梳洗。

玥妍實在不想動，渾身像是被車輪碾壓般支零破碎。腰痠背疼，腿也直打顫。昨晚許鶴洲鬧得實在是太狠些，即便是她不住的求饒，還是不肯停歇。後來還是看到她真的涕淚橫流，才忍住再次覆上的衝動。

朱櫻紅著臉，輕輕為她撩開脖頸處的碎髮，忍不住輕輕的“呀”了一聲。玥妍急忙在鏡子中端看，只見自已的脖頸上遍佈吻痕。她騰地漲紅了臉頰，回頭狠狠瞪了許鶴洲一眼。後者沒事人一般，自顧自任由著福安伺候著，一邊嘴裡還說著風涼話：

“皇后今日看起來光彩照人，讓人不敢直視也。”

玥妍咬牙，一言不發由著蘇木上前給她梳頭。今日要先給皇太后請安，接下來要在重華宮接見前來拜見的各大朝臣的官眷夫人們，時間緊的很，沒閒工夫跟他計較。福安看著自家主子那洋洋得意的表情，擔心地小聲道：“主子，您這會兒惹皇后娘娘不高興，奴才怕您晚上受苦呀。”

許鶴洲歪頭一想，還真是這麼個理，見好就收地住了口。

蘇木忍住笑，把玥妍那如雲的秀髮高高攏起，小心地戴上了鳳冠，另外插了幾隻髮簪固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支碩大的金釵。露出的那端是用極細的金絲攢成的一朵牡丹花。每一片花瓣都細膩逼真，層層複復，璀璨奪目，彷彿將太陽的光芒鑲嵌其中。

花心處一顆碩大的米色珠子，灼灼其華，溫潤奪目。在金色花瓣的層層襯托下，綻放著絕世的光華，愈發顯得雍容華貴。

玥妍點頭，雖然過眼無數珍寶，可是眼前的這隻金釵仍然讓她矚目。她道：“會不會太張揚了些？”之前的教訓她還沒忘。

“洛洛，這支金釵乃母后賞賜之物，今日戴正合適。”許鶴洲穿戴完畢，見玥妍心存猶豫，於是勸解道。

玥妍點頭，卻仍是不搭理他。許鶴洲自當沒看見，見她也打扮差不多了，於是拉起她的手便坐在桌邊，揚聲道：“傳膳吧。”

帝后二人用過早膳，便來到延慶宮給皇太后請安。玥妍也終於見到了那位慧妃娘娘。有些清冷，但是知書達理；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是言行恰到好處。玥妍之前並不知道，宮裡還有這麼一號人物。看起來當初薛娘娘的日子並不好過，不知道還有多少像這樣的對手明裡暗裡的虎視眈眈。

慧妃的年紀並不大，打扮得頗為老成。跟一旁花枝招展的靜怡公主相比，更顯黯淡許多。許鶴洲並不待見這位姑姑，只是礙於情面，不得不上前打聲招呼。好在如今他貴為九五之尊，除了給皇祖母磕頭行禮之外，對別人都是受禮的份。

玥妍微笑著，得體地站在他身旁，讓行禮便行禮，讓叫人便叫人，分外乖巧。許鶴洲心中暗道：這個小狐狸！

皇太后見此，十分愉悅。聽人不止一次地說白家小郡主如何張狂，如何任性妄為，果然傳言不可信。今日一見，明明就是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嗎！那樣乖巧懂事，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上陣殺敵，血染疆場的。

一想到如今的局面也少不了她的功勞，於是更加和顏悅色地道：“皇后，快過來，坐到我這裡來！讓皇祖母好好看看你。”

玥妍聽話地湊了過去，在她右手邊坐了下去。一股暗香隨即飄了過來。她左右細看，才發現皇太后面前的几案上擺放著一盆紅彤彤的盆景。只見滿樹的花枝，紅豔豔，香氣四溢，卻不見一片葉子。

於是頗為好奇地問道：“皇祖母，請恕孩兒淺薄，還望皇祖母賜教，您這几案上的奇花是什麼花啊？”

皇太后慈愛地笑道：“你也沒見過？慧妃剛拿過來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倒不似臘梅玉蘭等樹。不如就讓慧妃講與你聽罷。”

“那就有勞娘娘了。”玥妍答言道。

“皇后娘娘，這是臣妾家鄉的結香。整個春夏季節開花，到了九月之後花瓣凋零，葉子便漸漸長出來了。花開奇香，花瓣也可入藥。今年許是應了皇上開國的吉兆，到現在花期還旺，實在是奇景，臣妾便搬來給太后觀賞解憂。”

皇太后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似是感念她的一番孝心。

玥妍笑道：“還是惠妃娘娘博聞廣記。本宮之前也見過幾種花葉不相見的品種，如此馥郁香氣的還是第一次見。”

“早就聽聞皇后娘娘從小長於金陵，沒見過北方的花草也是常事。”慧妃輕言安慰，倒是一旁的靜怡偷偷翻了翻白眼。今日她已經儘量收斂，不想引起帝后的注意。畢竟之前發生的種種，想來皇后是不會忘懷的。

本來打算踩在腳下的，沒成想一朝飛上枝頭。若是此時她還不知道做小伏低，那她這些年也算白活了。這點形勢還是看得清的。

玥妍的眼角掃過靜怡，隨即便轉過了目光。若是今後她肯老老實實的，那她自然也不會揪住從前不放。只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恐怕還是得小心提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