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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最後的為難

萱室的堂屋裡。

幾位宗親族老和尹延修都在,屋裡屋外靜地有些壓抑。

尹延君與陶邀相攜進屋,幾人紛紛站起身。

“宗主。”

“大哥。”

尹延君鬆開牽著陶邀的手,踱步往裡屋走去,眼尾掃了眼尹延修。

尹延修提腳跟上,穿過內廊時,壓低聲與他稟著話。

“已是油盡燈枯之兆,續命的藥便是喂下去,也撐不過十日半月,族老們在等大哥的意思。”

一是老夫人自己拒絕服藥。

而是眾人覺得沒必要再服藥。

活到老夫人這個年紀,原本是無病無痛的身體,可她憂思鬱結在心,生生耗短了壽命。

她自己都已經看開了,放下了,旁人就不便於再多幹涉自然終老的歸宿。

尹延君並未開口,只徐步走進屋,走到床榻旁。

陶邀立在他身邊,看著床上的人。

尹老夫人眼簾閉闔,像是陷入沉睡,白髮蒼蒼,似老了十歲,也瘦的幹扁,整個人形容枯槁,呼吸徐緩細微,幾乎看不出來。

守在床頭邊的胡姑姑,滿臉哀慼眼眶紅腫,手裡的帕子都哭溼了。

她見到尹延君和陶邀,眼淚又開始往下落,乾啞著聲乞求。

“宗主,您讓老夫人醒醒,她還有話要對您說...”

尹延君面色波瀾不驚,看著床上的人,淡淡掀唇問她。

“母親病了,為何不使人來稟。”

胡姑姑掩住帕子,難過的哽咽起來。

“老夫人說...自己沒病...”心病,除了自己,誰都醫不好。

老夫人她,是無慾無求,一心求死。

陶邀眸色動容,上前攙扶住她,“姑姑當心身子,宗主來了,會有辦法,您別太難過。”

說不難過是假的,幾十年的主僕情誼,胡姑姑陪著尹老夫人走過了風風雨雨。

現在老夫人要去了,於她來說,就像是自己的一生也到了盡頭。

若說府裡誰最捨不得老夫人,恐怕只有胡姑姑了。

陶邀一勸,胡姑姑有些泣不成聲。

無奈之下,她只能讓錦俏將胡姑姑先扶下去。

錦俏攙扶住胡姑姑,又看了眼宗主,小聲與陶邀說:

“夫人在這裡,奴婢回去看著小主子們,您不用擔心。”

陶邀點點頭。

等兩人離開了屋內,她正要問尹延君需要些什麼,她讓人去準備。

卻聽尹延君先一步開口,聲線溫淡說道。

“夫人也操勞了一日,先出去坐著歇歇,或回主院看看孩子們,我一人守著母親足矣。”

陶邀微怔一瞬,又看了看床上的昏睡不醒的尹老夫人。

想是尹老夫人臨終前,若是真有什麼遺言,應當也只想說給尹延君聽。

她沒再猶豫,只輕輕握了握尹延君手臂,柔聲低語。

“我在外面,宗主需要什麼,便喚我一聲。”

尹延君偏首垂眼,看著她笑了笑,安撫地輕拍她手背。

“去吧。”

陶邀牽強的扯出抹笑,沒再多耽擱,默默退出了門外。

尹延修和齊管事還立在內廊裡等著,見她出來,兩人舉步迎上前。

“大嫂。”

“夫人,老夫人的身後事...”

齊管事等著她和宗主吩咐。

陶邀淺提口氣,微微頷首。

“去準備吧,四弟,勞煩你幫著齊管事佈置奠堂。”

二人先後點頭,相攜離開。

萱室裡裡外外忙活起來,幾位宗親族老也藉口幫襯料理後事,紛紛起身離開。

陶邀獨自坐在堂屋正位的圍椅間,望著外頭黑沉沉的天色,饒是屋內已經點了燈,也依然有些空寂冷清。

兩個月內,尹延君送走了胞弟,又要送走自己母親。

陶邀突然有些慶幸,他同尹老夫人的母子情誼,並沒有那麼難割捨。

屋內始終很安靜,她想,尹老夫人此時此刻是不是醒著?又會對尹延君說些什麼?

她會遺憾,愧疚,自責,道歉...

還會有什麼遺願嗎?

陶邀獨自坐著想了很多,不知過了多久,安靜的屋內突然傳來一聲‘吱呀’聲。

她下意識回過頭,看向內廊的方向,繼而徐徐站起身。

尹延君一襲緋紅錦袍,徐步沉緩自內走出來。

夫妻兩人對視,他面上神情如舊溫善沉靜,走過來牽住陶邀的手,低低開口。

“回去吧,得換成衣裳。”

他平靜的毫無負擔,似乎尹老夫人的離開,對他毫無影響。

陶邀沒出聲,與他牽著手走出堂屋,離開萱室。

立在廊下的穀雨和齊麟對視一眼,默不吭聲跟上。

府裡下人們,已經在忙活著掛白。

回到主院,陶邀陪尹延君更衣,翻出上次那身白裳幫他穿戴。

見他始終沒開口,陶邀櫻唇濡喏,語聲清柔問他。

“宗主,母親可交代了些什麼話?宗主近日恐怕會很忙,說與我聽罷,我來安排。”

尹延君褐瞳微動,似是稍稍回過神來。

他斂目看著身前眉目昳麗的妻子,薄唇輕輕牽了牽,緩聲開口。

“沒什麼,我能安排,她不欲與父親合葬,也自覺無顏面對列祖列宗,無言面對阿昳,故而,不想葬在尹氏祖墳中,想另起孤墳。”

陶邀眼睫輕顫,少頃開口,“那宗主如何...”

“早前父親離開時,她還堵著一口氣。”

尹延君溫聲低語,“二姨娘追隨父親先後腳離開,她對父親情深義重,按情理,宗親族老也願全她一番心意,想將二姨娘的靈柩,葬於父親右冢。”

“在大宗世族裡,家主墳冢之側,為正妻之位,二姨娘葬在父親身邊,視同平妻,母親堅決不同意。”

“那時連叔父都出面勸她,說人死如燈滅,前塵該放下,二姨娘是三弟四弟生母,生前與父親最是恩愛,叫母親寬容一些,不過是葬在父親身邊的坑冢,又不是合葬,百年後與父親合葬的,依然是她。”

“母親固執己見,一力阻攔,最後二姨娘和祖祖輩輩的側室妾室一般,都沒能入尹氏祖墳,而是在不遠處起了獨冢。”

尹延君說到此處,徐徐沉下口氣,眼簾微闔。

“她一輩子強硬,說一不二,到臨死,竟還能改變主意,自己都不願同父親合葬,還自請不入祖墳。”

這無異於,是老夫人自請下堂,不願做清麗府尹氏的宗婦。

這又是一件,為難尹延君的事。

陶邀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老夫人自覺這是自己迴光返照後的醒悟。

可她醒悟了,解脫了,一死百了。

可曾想到過,當年她因為不叫二姨娘葬入祖墳,鬧那樣一出,如今她死後,尹延君身為人子,若不叫她與老宗主合葬,而是另起孤墳,又會落得什麼樣的罵名。

無論身前還是死後,她真的對自己的長子生出過愧疚和悔意嗎?

若是有,那她為何又不能,為尹延君著想一次?

陶邀鼻頭髮酸,垂下眼替他扣好腰封,啟唇時語聲難免艱澀。

“那宗主,如何安排?”

尹延君聽出她語氣裡難掩的淚意,他微闔的眼簾緩緩睜開,伸手將人摟進懷裡,緊緊擁住,輕撫著她後腦,語聲溫沉。

“不合葬,算是我盡的最後一絲孝道,便在父親身邊,為她單獨起墳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