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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歸來少年

2019年,陳剝皮拍著他肩膀鼓勵:

“有冇醫師雞(資)格證無所謂的啦,介裡不怕查!鍋有路子,離只要答應主刀,離雞格證包在鍋身上。”

2015年,鵬城市某副院長壓低聲音、笑得意味深長:

“小楊你是新業務員吧?你們公司這儀器2000萬太便宜,我覺得完全可以5000萬嘛。”

2011年,王長髮在旁邊噼裡啪啦敲著鍵盤,口吐芬芳:

“窩草,PK放覺醒,真特麼畜生!”

2008年,白桃老師站在講臺上笑語盈盈:

“大家放鬆,英語高考題都比較簡單。實在不會的題目,大家可以選C……”

……

紛紛雜雜的訊息一股腦地湧入,讓他感到眩暈。

“你是個好人。”恍惚之間,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楊磊抬頭四望,瞠目結舌。

這裡應該是一處飯店包間。

他雙臂搭著張大圓桌,桌面是殘羹冷炙,周圍坐著一圈18、9歲的小屁孩兒。

離他最近的,是個俏麗無比的姑娘。

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樑,都是沒動過刀的那種。

什麼情況?

楊磊抬手揉揉略有僵硬的脖頸,映入眼中的是桌上紅彤彤的本子。

這是?好人證?

翻開。

左邊是一張嶄新的紅底黑字證書——江東市第二高階中學2008屆畢業證書。

右邊是一張大合照,照片上有一行鎏金小字:2008屆理科高三8班全體師生畢業留念。

最後一排左起第二的少年迎著陽光,笑容純淨而又燦爛。

那是他19歲時的模樣。

2008年?

重生了?

楊磊重新趴回桌面,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哪有什麼重生,只是一個失業中年人臨死前的幻想罷了。”

身旁女孩俏麗的臉上殘存著得意,此時多了一絲錯愕,

她調整一下坐姿,顯得更加端莊,說話語氣再次充滿安慰:

“哎呀別傷心啊。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一直都拿你當最好的哥哥呀。而且爸爸媽媽說年紀太小不能談戀愛呢……”

“你放心,等上大學了我一定會認真考慮的。”

“咱們現在還是好朋友的對嗎?”

這茶藝,三級起步。

耳邊的聲音太過真實,楊磊終於回過味來。

16年前,高中返校填志願、拿畢業證那天,他參加了高三8班散夥飯。

飯桌上,他向默默喜歡的女孩告白,卻被髮了一張“好人證”。

這原本也沒什麼。年輕人嘛,暗戀、告白、被拒、失戀,再正常不過。

可操蛋的是,那女孩硬生生釣了他4年。

整個大學時代,楊磊把學習以外的精力全部放在她身上。

直到2012年,看見她跟個男人在一輛凱迪拉克裡親熱。

那一刻楊磊終於知道,原來自己早在多年前就是一個備胎。甚至連備胎都算不上,只是這女人換備胎時用的千斤頂。

也在同一刻恍然大悟:四年前散夥飯上,隨“好人證”附送的,是一張“沸羊羊卡”。

(沸羊羊你快點推,喜羊羊他沒力氣了.jpg)

飯店包間裡,耳邊聽著女孩柔聲的安慰:

“等我想要談戀愛的時候,一定會先考慮你的。所以,在這之前你不能放棄、也不能跟別的女孩交往哦。”

“否則我可是要生氣的哦。楊磊楊磊,你聽到沒有?”

楊磊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四年後的場景:

“這是我男朋友,海歸博士,佰度南方大區總經理,就是BAT那個佰度哦。”

“親愛的,這是我高中同學,姓楊,大學讀的二本專業。”

……

飯店包間裡,李心怡一番話說得行雲流水、純熟無比。

惋惜中帶著挽留、拒絕中帶著鼓勵。

飯桌其他人看向楊磊,眼神盡是戲謔與譏諷。

“楊磊!楊磊!”

李心怡又叫了幾聲。

楊磊回過神,不由自主吐出兩個字:“傻逼。”

他也說不清是在罵眼前這女孩,還是罵年輕時的自己。

“楊磊你說什麼?你……你居然說髒話?”李心怡瞬間淚水漣漣。

楊磊懶得理她,腦海裡進行著自我靈魂的審問:老子是命中註定碰到綠茶,還是天生喜歡這個調調?

抬頭起身,看著陌生的高中同學。

他們交頭接耳、肆意嘲笑,絲毫不知收斂。

楊磊轉身離開。

他在高中同學裡沒什麼朋友,畢業後也從來沒跟他們聯絡過。

現在,每說一句話都是多餘。

“楊磊,你告白不成就罵人。連這點考驗都經受不住,你太讓我失望了!”李心怡在包間裡高喊。

你擱這考驗尼爹呢!

楊磊嘀咕著走出酒店,來到隔壁一家便利店。

“老闆,來一盒硬金尊。”楊磊邊說邊低著頭掏出手機,準備掃碼付錢。

視線掃過手裡的諾基亞,又訕訕收回去,從另一隻口袋掏出現金。

“你要啥?”店主懷疑的眼神盯著楊磊。

楊磊看看貨架。

“好日子·金尊”是鵬城的地方特產,江東這裡沒得賣。

“塔山吧,軟的。給個打火機。”

楊磊拿起煙,走出便利店。

熟練的撕開包裝,點上一根。

“咳咳咳”

一陣猛烈的咳嗽,滿口都是辛辣的味道。

他是大學實習期才抽菸,如今乾淨的肺很排斥煤焦油的味道。

任由菸頭在手上燃燒——捨不得扔。

學醫的男生大半抽菸。

雖然明知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但數不清的考核、職稱、KPI、值夜班……總有無數理由需要一根菸來緩解。

重生了,還上那坑爹的基礎醫學專業嗎?

楊磊剛在心裡說“不”,卻突然想起今天是2008年6月24號——高考志願已經填報完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欣喜還是悲傷。

該欣喜的是,不需要再經歷一次高考。在6月8號考完英語、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應試的巔峰時期就已經過去。再讓他考一次,別說二本,就連二專都懸。

該悲傷的是,這輩子免不了又要去江寧醫科大學的基礎醫學院。

所有人都懷念自己的大學時光,醫科生除外。

其他專業的大學生活有多美好,醫科專業的大學生活就有多悲催。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不是說著玩兒的。

“嗷嚎”

楊磊吃痛。

那根菸不知不覺間已經燃到菸蒂,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掏出諾基亞1200看看時間,下午2點48。

被泥頭車招呼前他看過時間,差不多就是下午2點多。整整十六年,還真特麼一分不差啊。

楊磊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心裡盤算:這個時間爸媽還在上班,回家也見不到人,不如先回學校看看。

理論上來說,他離開學校還不到三個小時。但實際“母校”二字,對他來說已經是一段很久遠的記憶。

雖然每年都會回江東一兩趟,卻從來沒去學校看過。總覺得學校就在那裡,以後再看也不遲。

誰能想到,再回首時,已經兩世。

楊磊慢悠悠穿過兩個十字路口,面前就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江東二中。

熟悉的鐵柵欄和教學樓,茂盛的法桐樹,樹上掛著的各種標語還沒來得及換下:

“高考必勝,必勝有你!”

“再苦再累不掉隊,再難再險不放棄!”

“每天增一分,超越千百人!”

高考確實是改變人生的道路。可真正能夠鯉魚化龍、實現階層跨越的又有幾個?

無非就是從一頭蒙著眼睛拉磨的牛馬,變成在路上拉車的牛馬罷了。

或許在路上看到無數的風景,但那些風景都是羅馬人的。

有眼界的牛馬,真比沒見識的牛馬幸福嗎?

“嗒嗒嗒”

清脆的腳步傳來。

楊磊循聲看向校門口。

一道靚麗的身影由遠及近,不疾不徐地出現。

黑長直的頭髮、鵝蛋型的俏臉,櫻桃唇、柳葉眉,身材婀娜多姿。

白皙的面板搭配上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儼然就是一位化凡的仙女。

楊磊大腦飛速運轉,努力想著上一世的稱呼:

“白……白……”

女子站定,調皮回應:“剛見面就‘拜拜’啊,你是怕我再打你手心嗎?”

“哈哈。”楊磊笑了一聲:“白老師,下午好。”

關於對方的記憶完全甦醒。

眼前如畫一般的女子,是整個江東二中、乃至整個江東教育系統未婚男人的白月光。

白桃。

三年前她如同臨凡的仙女,飄然來到江東二中,成為高一年級的英語老師。

隨著這一屆學生高考結束,她又從江東消失,給大家留下數不盡的遺憾和遐想。

有人說她嫁入豪門、有人說她出國留學、有人說她山區支教……

楊磊卻知道,白桃是考上了江寧大學的研究生——他在大學城偶遇過一次。

當時只在人群中閒聊幾句,匆匆離開。

從那以後,就是永別。

卻沒想到,重生當天又見面。

“楊磊,你志願填的哪兒啊?”白桃開口。

“江醫大。”楊磊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白老師吃了嗎?”

“啊……嗯,剛……跟幾個老師在食堂吃的。”話題突然被帶歪,白桃原本準備的詞兒頓時忘了,小臉憋得紅撲撲。

她努力想表現出師道威嚴,下巴輕抬、眼睛眯著、嘴巴微微撅起。

偏偏看上去無比可愛。

楊磊不給她表現的機會,繼續轉換話題:“聽說你要去江大讀研,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19歲的學生一般不會跟老師這麼說話。可楊磊畢竟是兩世加起來五十多歲的人了,眼前這女子,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呀,你聽說了啊。”白桃小嘴微張,纖細的眉毛驚成月牙兒,“我本來還不想讓同學們知道的。”

楊磊笑了笑:“只有我一個同學知道。”

“哦,那就好。”白桃拍拍胸口,震起一陣波濤,“其實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們。主要是畢業本來就挺傷感的,要是你們想到以後再回母校看不見我,肯定會更難過。”

這不是白桃的自作多情。

高三八班最受歡迎的老師非白桃莫屬。

不管男生女生、無論再胡鬧的同學,只要被她那雙撲閃閃的大眼睛盯著,就不會再起半點違逆的心思。

“你什麼時候去江寧?需要幫忙嗎?”楊磊隨口問。

“啊?不用不用,還有些手續在處理。臨走前我也想再去李白墓和霸王祠看看。”白桃連忙搖頭。

“哦,那咱們江寧再見。”楊磊說完擺了擺手,轉身離開。

他早已沒了學生怕老師的心境,也不是看見美女就走不動的豬哥。

重生之前,從他手裡“誕生”的美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忙的時候,他一天要做三臺手術。

儘管白桃老師美的純粹自然;

儘管白桃老師身材勾人心魄;

儘管她也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可對如今的楊磊來說:既然是心中的,放在心中就好。

舔狗這種生物,這輩子是註定不會再做的。

……

白桃老師面對學生時特有的親和笑容還沒來得消失,漂亮的腦袋瓜就多了個古怪的念頭:

這個楊磊,好像跟以前不一樣啊。

她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躊躇了一下,對著空氣小聲:

“哦哦,江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