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現在是2024年6月24日,上午8點55分,打卡成功。鵬城華康醫美醫院祝您新的一天工作順利、心情愉快。”
楊磊長舒一口氣。
鵬城的六月天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上公交時還響晴薄日,眨眼就下起瓢潑大雨,交通堵成一鍋粥。
好在沒遲到。
回辦公室換好白大褂,習慣性掏出手機。
“如果重生回到2008年,你打算做什麼?”
“一週前是父親節,但我忘了買禮物,現在該怎麼補救?”
看到某乎突然跳出的兩個問題邀請,他不由啞然失笑。
第一個問題,Pass,誰知哪個重生文作者又擱這釣魚呢;
第二個問題,倒是提醒他在網上買的足力健——快遞在老家的驛站一直沒簽收,也不知是什麼情況。
給老爸打個電話問問。
“對不起,您呼叫的使用者無法接通。Sorry,The subscriber……”
楊磊略有猶豫,給老媽撥過去。
“石頭……什麼事?”楊媽語調帶著疲倦,還有……
哽咽?
人在外地,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不安、緊張、恐懼瞬間襲向楊磊,問話都帶著顫聲:“媽,怎麼了?”
“沒事。”
“媽,怎麼了?”楊磊再問。打定主意,老媽不說、他就重複問一百遍。
“你爸進手術室……兩個小時……還沒出來……”楊媽聲音已是哭腔。
“嗡”楊磊腦中一陣轟鳴。
“今天一大早去送外賣……車禍……小腿粉碎性骨折……”
楊磊喉嚨發緊:“我馬上回去。”
結束通話電話,急匆匆敲開主任辦公室的門。
“陳主任,我家裡出了點事,需要請假回家。”
陳波平表情猙獰:“請假?咩賽(不行)!離(你)下午有客人做假體植入,離請假,鍋(我)從哪兒找人替離?!”
楊磊耐著性子解釋:“我父親車禍進了手術室。”
“車禍怎了?手術怎了?離去了伊(他)就能吼(好)?!離系醫生!犧牲精神都冇?!”
“主任……”
“離的假鍋不批!有意見離去找院長!鍋忙,離出去!”
猜到會是這種答覆,楊磊的手依舊顫抖。
他沒去找院長。院長是“陳剝皮”的堂哥。
鵬城華康醫美醫院的管理層基本都姓陳,籍貫都在圃田。
實際上,全國以“華夏”、“華康”、“華東”命名的醫院,幾乎都是陳氏的產業。
楊磊默然站立片刻,轉身離開。
再回到自己辦公室時,他已經定好機票——中午12點,7725次,鵬城到江寧。
兩小時飛機到江寧機場、半小時打車到江東。這是回家最快的方式,否則要坐8多個小時的火車。
楊磊脫下白大褂,順手將衣服上的褶皺撫平。
只是為了一個資格證,他在這兒兢兢業業了五年。有時也會覺得自己在助紂為虐。
可都是為了生活。
長安居、大不易。如今的鵬城,又豈是隋唐時的長安能比的?
數千年來,從未有三代人終身奮鬥,只為買套住宅;
幾萬裡內,不見哪一盞燈守住光明,不被名利侵染。
回江東吧。即使父母反對也回去。
楊磊大步走出醫院。
外面,烏雲散盡,陽光燦爛。
“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董雪梅。
“楊磊,今天中午出來吃飯,咱們談談結婚的事。”
楊磊眉頭不自覺皺起:“我有事,以後再說吧。”
“什麼事比結婚還重要?今天要是見不到人,以後各走各路!"
楊磊壓下火氣:“老家的事,我正趕飛機……”
“滾!”她不聽廢話。
嘟嘟嘟——
楊磊聽著忙音,狠狠吐出一口濁氣,看看時間,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多小時。
回住的地方簡單收拾點行李,打車趕往機場。
車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儼然是牲口市場的牛馬。
他同是牛馬中的一員。
掏空自己、父母、甚至爺爺奶奶的全部積蓄、排隊買的期房,如今還是一片爛尾樓。
就連那間辦公室,從他脫下白大褂、走出去的那一刻,也不再屬於他。
看似體面,實際什麼都沒有。
車到站,楊磊木然走進候機廳。
“叮鈴鈴”
“你現在在哪兒?”董雪梅一如既往的質問口吻。
楊磊:“機場。”
“我剛查了航班,你還有一個小時登機!現在出來!我在機場外的咖啡廳。”
楊磊:“也好。”
把事情解決了也好。
上島咖啡廳。
桌上只有一杯咖啡,董雪梅滿臉怒意:“你到底怎麼回事?要不是我剛好送客戶來機場,你就要不聲不響走了?!”
楊磊解釋:“我爸動手術,回去看著。”
“這點小事,你就跟瘋狗似的亂咬人?我懷疑你的情緒管理有問題,這樣我很難跟你相處下去!”
這點小事?楊磊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董雪梅三指捏勺、翹著小拇指攪動咖啡,嘆息一聲:“算了,懶得跟你計較。昨晚我媽又打電話,催我們儘快結婚。”
楊磊還是沒說話。
“你今年35,我34,我們都沒時間耽擱。但結婚,首先要有保障。”
“……”
“你那套期房爛尾,不能住人。你家要在鵬城重買一套,房產證名字寫我。”
“……”
“彩禮88萬,我媽定的,這個沒商量。我弟準備結婚,需要用錢。”
“……”
“其實多少彩禮不重要,看的是你的誠意。”
“……”
“結婚後工資卡我管,家務你做。我每天應酬很累的,你上班坐辦公室,乾點家務對身體好。”
“……”
“以後你爸媽不能住到這兒,懷孕生孩子要請住家保姆。對了,保姆要男的,這個不用你管,我自己找。”
楊磊抬頭看她一眼。
董雪梅又發飆:“你看著我幹嘛?難道你還想找女保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男人都是什麼齷齪心思!”
“說完了?”楊磊反問,表情愈發輕鬆,“不如這樣,你這些要求我可以答應,但咱們籤一個協議。婚後無論誰出現泡吧、醉酒、出軌等行為,賠償對方188萬,然後離婚、淨身出戶,怎麼樣?”
董雪梅撇嘴:“你神經病吧?我喝酒還不是為了工作?上班那麼累,我去酒吧休閒下怎麼了?大男人這麼小氣!還賠償協議,你這是結婚還是做買賣?”
楊磊聽著,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
“笑什麼?!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是不是?!”董雪梅提高嗓門,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貓。
楊磊搖頭:“不是開玩笑,所以我才笑。我在想——你這個傻逼到底是在向我提條件、還是在對著菩薩許願?”
“你說什麼?!”女人尖叫,“你罵我傻逼?!”
楊磊站起身,居高臨下:“別激動,這不是罵,是陳述事實。順便提個建議,你還是鑽回你那腦殘母親的肚子裡回爐重造一下。要不然,你真不值這個價。”
該說的說完,他推門離開咖啡廳。
女人快步追出來,抓住他的衣服不撒手。
嘴裡叫囂:“你個王八蛋!你罵我媽腦殘!你有種再罵一遍!”
楊磊回頭看她。
求人辦事的見得多了,求人罵孃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他語氣平淡:“你媽腦殘,你是傻逼。滿意了?”
“我有種,但不會種在你這塊爛泥塘裡。”
“董小姐,請你鬆手,我趕時間。”
董雪梅依舊不依不饒:“姓楊的,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
“滾!”
楊磊怒吼。嗓音響亮且渾厚,惹得街上行人頻頻扭頭。
董雪梅被嚇得打了個激靈,愣在當場。
楊磊將她甩開、轉身就走。
重新回到候機廳,手機響起。
顯示是董雪梅。結束通話。
又響。拉黑。
他沒有生氣,只是奇怪自己為什麼會跟這麼蠢的女人糾纏了半年。
可能身在局中,所以沒看透吧。
“鈴鈴鈴”
陳剝皮氣急敗壞:“離敢早退!掃都按嗎(草泥馬)!薄良信(沒良心)!薪水扣光!資格證離想都別想!”
楊磊只覺得嘈雜,結束通話、拉黑一條龍。
先任由對方囂張一會兒,等把家裡的事辦完,他就殺回鵬城。
該是他楊磊的東西,他會一點不少的拿回來。對方敢耍混,他不介意拼個魚死網破。
他這麼多年明裡暗裡掌握的資料,只要能擴散出去,再加上圃田醫療人人喊打的現狀,足夠民營醫美產業來一場大清洗。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下縞素。
楊磊發了條訊息:媽,馬上登機,落地後聯絡。
楊媽回覆:主刀出來了。手術很順利,放心。
有驚無險。楊磊稍稍鬆一口氣。
他其實現在可以走出候機廳,懇求董小姐原諒、任由陳剝皮罰款,然後就當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做一名“光鮮亮麗”的醫美醫生,或者等資格證到手、開始新的人生規劃。
呵呵。
去她媽的原諒!丟伊老母的罰款!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您乘坐7725次航班……”
候機廳廣播響起,楊磊仰頭走向登機口。
一小時後,空姐提醒:飛機進入平飛階段,手機可以在飛航模式下連線Wi-Fi。
楊磊開啟某乎,找到那個關於重生的問題邀請。
“謝邀,人在飛機、準備重生。作為一名不懂金融、不玩股票的醫務工作者,我打算重生後開個淘寶店,主打情趣系列盲盒……”
“轟隆隆”
飛機一陣劇烈的震盪。
什麼情況?兩小時的短程也能出問題?
楊磊看著自己的某乎回答,心裡多了些古怪的情緒——這要墜機了,應該不怨我吧?
周圍一片尖叫驚呼,將廣播聲淹沒。
楊磊發現自己居然不怎麼怕死,甚至有種解脫的感覺。
出事的話、航空公司會賠償父母一筆錢,爛尾樓那邊、官方遲早也會給個說法。
沒了自己這個累贅,父母在物質上會過得舒服些。最起碼老爸不用再去送外賣……
至於34歲的董小姐,但願她能找一個年輕多金、豪爽大方的丈夫。關鍵是可以容忍她喝酒泡吧、夜不歸宿,還不嫌棄她那張微整容的臉。
“啪”
飛機還在顛簸,手機不小心滑出去。
對了,還有手機。
萬一墜機,手機應該也燒燬了吧?千萬千萬要燒燬,否則單單是瀏覽記錄就能讓他社死。
不過一個物理性死亡的人,還能社會性死亡嗎?
胡思亂想的檔口,飛機重新平穩下來。
楊磊撿回手機,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
又一個小時,飛機平安落地。
楊磊站起身走下飛機那一刻,才發現自己腿是軟的——“不怕死”云云,只是被嚇懵了。
楊媽發來訊息:腿保住了。
心中大石墜地。
楊磊回覆一條“馬上到家”,點開打車軟體。
二十分鐘後,“江東歡迎你”幾個大字映入眼簾。
快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低頭擺弄手機,嘴裡哼著歌:“速度二百邁,心情是自由自在……”
正前方,一輛泥頭車直直撞了過來。
楊磊:尼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