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永遠交錯的人終於出現在同一幅畫面裡,哪怕只是假象也令蕭玉心花怒放。他把這張合成的八寸照擺到象牙制的相框內,然後懸於客堂的牆上,好讓司妍看見。
司妍正在灶間裡做飯,爐上燉著大砂鍋,沒空搭理這隻破鳥。偏在這時候,有人敲門,敲門聲很重很急,像是“客人”來了。
司妍解下圍裙,走到外邊開啟門。門外依然是大白天,王家姆媽還偷偷地伸過頭來看,不過這站在門後的人倒像個豔鬼,燙著最時髦的大花捲頭,身上旗袍是綠碎花鑲桃紅邊,腳下一雙西洋高跟鞋。
這豔鬼打量司妍幾眼,傲慢問道:“蕭玉在嗎?”
司妍答都不答,隨手把門翕上。哪知豔鬼伸進一隻腳硬是把門頂開,而後拎著只大皮箱自說自劃地進來了。
“我是蕭玉的相好,前幾天他在我那裡睡過。”
豔鬼半點都不知臊,把男女之事嚷得響。這麼不要臉的主司妍倒是頭回碰見,她轉回頭瞥向白鸚哥,白鸚哥早已經定住了,就像只假鳥僵立在櫥櫃上,兩隻鳥眼瞪得滾圓。
司妍心裡猜出個七八成,定是蕭玉在外風流,不小心露了口風,讓勾欄女子找上門了。
司妍不喜歡房裡有閒人,一旦有人進來,這家也不像家了。司妍鳳眸斜瞥,暗中狠剜蕭玉一眼,而後問這豔鬼。“你來做什麼?”
豔鬼喧賓奪主,放下行李之後環顧四處,一會兒上樓看看,一會兒又去天井。
“哎喲喲,這地方還真夠大的,比我那裡好多了呀。”
豔鬼說著又滋溜鑽進灶頭間,掀開爐子上的大砂鍋。
“哎喲,雞湯呀!這個贊得來……”
話音剛落,她就舀上一碗雞湯,坐到客堂桌邊,蹺起二郎腿享用起來。
司妍直勾勾地看著她,月清、旭初也都在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豔鬼嚼著雞骨頭,朝他們咧嘴一笑,這口紅都印在牙齒上,紅白斑駁。
“我來給孩子找爹呀,他搞大我肚子,總不能撒手不管吧?”
司妍一聽頓時笑了。白鸚哥炸開一身白毛,像個球似的。
天知道,他可是能睡不能生啊!更何況他還不記得與她有過那一晚,這女人到底是誰啊?!他怎麼莫名其妙當上便宜爹了?!
蕭玉被眼前這個女人纏住了,更要命的事他對她完全沒印象,而她卻能連名帶姓地叫出來。
蕭玉想了又想,只有那一次他喝醉酒,睡到個不知名的地方,醒來後旁邊躺著個女人,小眼塌鼻的,不過……眼前這個女人眼睛看來不小,這鼻子也不算塌,長得還算過得去……
這下蕭玉更糊塗了,他偷瞥司妍,司妍依舊是老模樣,神色清冷,分不出喜怒。
“蕭玉什麼時候回來?我這行李該放哪裡呀?”
豔鬼嚅起紅唇,“噗”地吐出一塊嚼爛的雞骨頭。
“他死了。”司妍脫口而道,隨後往櫃頂上的白鸚哥瞄了眼,又補上一句:“就算現在不死,過會兒也會死。”
白鸚哥一聽,嚇落幾根毛,而後偷偷地往角落裡藏。
司妍視若無睹,低聲問那女人:“你到我家來自說自劃的,進門也不知道報個名嗎?”
豔鬼稀哩呼嚕地把雞湯喝個底朝天,然後從旗袍盤扣襟處抽出一條紅手絹,輕按嘴邊的湯汁,尖聲細氣道:“我叫菲兒,之前在百樂門裡認識蕭玉,他睡過我家,還送我戒指求婚,你瞧。”說著,菲兒把手伸到司妍眼皮子底下,亮亮她無名指上的火油鑽。
司妍終於明白為什麼錢花得這麼快了,蕭玉還以為自己活在幾百年前,逛個青樓能順便把樓買下,看來這回百樂門買不了,他乾脆買珠寶哄女人,怎麼開心怎麼胡來。
司妍真是活得累,不但要被破鳥連累,還要替他收拾殘局。
“我不管他是怎麼和你說的,總之我不認識你。麻煩你把這碗洗乾淨,然後就拿行李走。”
“喲,你這是什麼話呀?”
菲兒不樂意了,胭脂嘴一扁,晃起菜花腦袋,翻個白眼說:“就算要走,不也要等蕭玉回來把話說清楚,我這不明不白被他佔去便宜,算什麼事呀。”
看來這是個難纏的主,司妍對此事很有經驗,不下一百種方法治她,不過治標不治本,就算把這菲兒趕走,再來鳥兒、雞兒什麼的,不是照樣受氣?
司妍腦中靈光乍現,心裡暗暗撥起算盤珠子,這回得讓蕭玉吃點苦頭才行!她思量好之後,一改清冷之色,皮笑肉不笑地同菲兒說:“蕭玉不在家,明早才能回來。你就先住他房裡好了,二樓靠左的那間。”
菲兒一聽歡天喜地,連忙起身拿紅絲娟甩甩司妍的肩,笑眯眯地道:“哎喲,這就對了嘛,小姑子真是好人呀。”
“小姑子?”
“對,蕭玉跟我說他有個妹妹,脾氣臭得要命,而且不討人喜歡。今天看來她的小姑子人倒老好的呀。”
司妍聽後冷笑兩聲,眼睛又往櫃頂上瞄去,白鸚哥只露了個屁股在外,屁股上的長羽正抖個不停。
“他說的沒錯,我脾氣是很臭,所以你快點把你的東西拎進去,以免我後悔。”
司妍變臉如變天,菲兒嗅到她幾絲不悅趕緊閉嘴,然後拎起行李上了二樓。
二樓左手邊是蕭玉的臥房,十五個平,書案與床擠在一塊兒,看來有點小。菲兒記得初見蕭玉時,他出手很闊綽,她還以為他是哪家的貴公子,這登門一看真叫人失望。
菲兒不悅地扁起嘴,把藤箱放到門邊,一張紅傳單粘在藤箱上,上面寫著“抗日、救國、愛我中華”。她把紅單一折四,塞到大衣口袋裡,然後開啟衣櫥,將藤箱裡的衣裳一一掛起。
蕭玉站在窗臺上窺視,怎麼看都是張生人臉,前思想後只能說“酒後亂性”,眼下一地雞毛正等著他收拾。
以前家大院寬敞,幾十個人都住得下,如今他與司妍擠在豆乾似的地方,再莫明其妙多個女人頓時擁擠起來。樓下能聽得到樓上的動靜,說話也得壓低嗓門才行,連他自個兒都不高興,更別說司妍了。
蕭玉有些鬱悶,撓破腦袋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再說了司妍不一定信他的話,定是以為他花天酒地招惹來的禍。
看來此地不宜久留。蕭玉決定先避個風頭,待司妍氣消再與她說。他悄悄地飛入底樓,準備找個地方躲好,忽然有股勁風從後面削來,他還來不及逃就被隻手拽住了。
“呵呵。”
兩聲輕笑叫人毛骨悚然,蕭玉自知跑不了了,他被司妍拎進廚房,然後往砧板上一擱。這回白鸚哥徹底老實了,洩氣似地仰躺在砧板上,兩腿一伸,舌頭吐出,裝死。
司妍拿把菜刀往他脖邊一擱,鋒利刀刃只離他脖子半毫,卡得他無法動彈。
“姓蕭的,你給我聽清楚了,這次你闖的禍你自己來收拾。”說罷,她就走了,把蕭玉撂在砧板上。
蕭玉想跑,可稍稍一動,菜刀就會割破脖子,躺了會兒只得讓月清過來救命。
月清踩著小腳來了,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菜刀挪開。她看到鳥脖子上有絲血跡,連忙掏出帕子把血按住,再把它抱到懷裡。
白鸚哥如大病一場,極為委屈地哼哼。
“月清,不行了,我要死了。快……快去幫我買瓶牛奶回來……讓我補補身子……”
月清猶如得聖旨,連外套都沒穿就跑了出去。她不怕冷,只是寒風吹多了,泥做的身子容易開裂,要費很大功夫修修補補。
天冷,蕭玉的手可不能沾上泥水。想著,月清跑得更快了,一不小心摔了跤,把手摔裂了。好還沒人看見,她爬起身,把破手藏懷裡,買上瓶牛奶回了家。
蕭玉不在了,不知他去了哪兒。月清將牛奶護在懷裡東找西尋,恰好被司妍撞見。
司妍一眼就看到月清懷裡鼓著東西,她餘氣未消,命月清把手伸出來。
月清很為難,低頭半咬著嘴,磨磨蹭蹭拿出懷裡的牛奶。司妍一把接過,連瓶帶奶扔進洗碗池子裡,冷聲說:“喝不死他。”
月清盯著白花花的牛奶流進暗黑的陰溝裡,蜿蜒曲折,彷彿有諸多無奈,但最終還是被迫落入深洞裡。
真是個惡女人……